《学徒》第六章chapter six

lolamarrazzo

Chapter S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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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现在就掌握在我的手中。

它看起来是个小小的一侧印着MSD97标志的白色五边形。4毫克的地塞米松。药丸的外形相当可爱，不像大多数药物那种令人厌倦的圆形或鱼雷状胶囊。这种设计运用了想象，带着几分异想天开。我想象着默克制药公司①的销售人员坐在桌边的情景，相互问着：“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药片能被立刻认出来？”而结论就是我手里这片五边形的药片。我一直藏着它，在床垫的一个裂缝里。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让它发挥它的神奇功效。

我在等待着那个讯号。

我蜷缩在囚房的小床上，一本书摊靠在我的膝盖上。监视器只看到了一个好学的囚犯正在读莎士比亚全集。它不可能看透书的封面。它不可能看到我手里藏着什么。

楼下，深井一般的娱乐室里，电视里发出商业广告的吵杂声和乒乓球来回的撞击声。又是一个C囚区的兴奋之夜。一个小时内，对讲机将会宣布熄灯，而那些人将会沿着梯子爬回他们各自的囚房，鞋子踩踏着金属台阶。他们将走进各自的囚笼中，像老鼠一般执行着对讲机里的主人的命令。在警卫室，指令被输入电脑，同时所有的门立即锁上，将这帮老鼠锁在了夜色中。

我屈身向前，将头弯到了书的封面前，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印刷的文字太小一样。我狠狠地盯着“第十二夜②，第三幕，第三场：一条街道。

安东尼奥和西巴斯辛正在靠近……。”这里没什么不寻常的，朋友。只是一个人在他的床上读一本书而已。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嗽然后反射性地用手捂住他的嘴。摄像头无法看到手心里的小药片。当它落入我的嘴中时，你看不到舌头的轻弹，它像一枚苦果紧贴着舌头。我干咽了下去，不需要水。它很小，很容易下咽。

在它于我的胃中消化以前，我想象着我能感受到它在我的血管中搅动的力量。地塞米松只是甲氟烯索③的商标名称而已，一种能影响人体各个器官的肾上腺皮质类固醇。像地塞米松这样的糖皮质激素会影响血糖，水肿，甚至是DNA的合成。没有它们，人体就会垮掉。它们能帮助我们维持血压平衡，延缓伤口感染。它们也影响着骨骼的生长发育，肌肉发育和免疫过程。

它们能改变我们的血液成分。

最后牢房的门锁上了，灯也熄灭了，而我靠在小床上，感受着血液在身体里流淌和脉搏的跳动。想象着细胞翻滚着在静脉和动脉中穿行的模样。

我在显微镜下看过血细胞无数次。我知道它们的每一种形状和功能，只需透过镜片看上一眼我就能分辨一份血液涂片是否正常。扫视一片视野，就能立即能估算出不同白细胞的百分比——也就是那些为我们的身体抵抗感染的白细胞。这种叫白细胞分类计数④的化验方式，而作为一个医学检验枝师的我已经操作过无数次了。

我想象着白细胞在我的静脉中循环。此时，我的分类白细胞计数正在发生改变。我在两个小时前吞下的那片地塞米松，已经我的胃里溶解，激素⑤在我的各大系统里游走，展现着它的魔力。而从我的血管里抽出的血样，会表现出一些令人惊讶的变化：带有多叶核含有点彩颗粒的白细胞会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这些是中性粒细胞，当机体面临严重感染威胁的时候，它们就会自动聚集成群对抗感染开始行动。

当一个人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医学院的学生被教导一定要联想到马群，而不是斑马。当医生看到我的血细胞计数，一定会联想到马群。他会得到一个完美的合乎逻辑的判断。而他却不会想到，与此同时，那匹斑马就会从他的思绪中溜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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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佐利在尸检更衣室里换上衣服，穿上长袍，套上鞋套，戴上手套和一顶纸帽。自从石溪自然保护区回来后，她还没有时间洗澡，来到这个冷却得有点过度的房间里，她皮肤上的汗冷得如同覆盖着的一层霜。也许因为没有吃晚饭，她感到有点头晕。从她开始干警察这一行开始，她头一回考虑过在鼻子下放一块维克司牌香草糖⑥来盖过尸体的气味，但是她还是克制住了这个诱惑。她从来也没有用过，因为她认为那是软弱的表现。一个追捕杀人犯的警官，需要应对工作的每个方面，无论有多么不情愿，尽管她的同事可能早已躲到薄荷的保护伞下去了，她还是倔强地忍受着尸检房里的恶臭。

她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推门进入了另一间房。

她本以为里面只有艾尔斯和科萨克，不料却看到到迪恩也在房里。他站在桌子的对面，一件手术袍罩住了他的衬衫和领带。科萨克的脸色和微弯的肩膀都显示出他的疲惫不堪，而迪恩看上去却既无疲惫的神情，也没有被一天的劳累打垮的迹象。只有下午五点的变暗的光线，用阴影隐藏了他的下巴，和那易碎的英俊。他直盯着她，目光张扬，似乎在声明他待在这里的权利。

在明亮的灯光下，尸体跟几小时前的样子相比，变形的更厉害。仍有尸解液⑦从口鼻流出，顺着脸上血痕横流。尸体下腹肿胀，看起来就像妊娠晚期。皮肤下鼓鼓囊囊的很多从真皮层鼓起的水泡。一些部位的皮肤整块地从躯干上剥离下来，堆在胸部下就像起皱的羊皮纸。

里佐利注意到尸体手指肚有墨迹，问道：“你已经提取过指纹了？”

“就在你到之前刚提取的，”艾尔斯答道，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义马刚才滚到桌子上的文件盒上。显然，死物从来都比活物更吸引艾尔斯的兴趣，而她也一如既往地没有注意到屋里紧张的氛围。

“那你蘸墨之前，手的状态怎么样？”

迪恩探员说，“我们已经完成了外部的检查，皮肤表面纤维已经用胶带提取完毕，指甲样本也已经收集完成。”

“那你是什么时候到这的？”

“他在我之前就到了，”科萨科说。“我猜我们当中某些人在食物链里的级别比较高。”

如果科萨克的话是为了激怒里佐利，那他就成功了。受害人的指甲缝可能残留着凶手的皮肤组织。紧握的拳头里可能会有体毛或者纤维。检验受害者的手是验尸过程中极其重要的一步，但是她却错过了。

而迪恩没有。

“我们已经确认身份了，”艾尔斯说。“吉尔·耶格的牙齿X光片放在灯盒里了。”

里佐利凑近灯盒，研究着那些剪开的小胶片。衬着胶片的黑色背景，荧光的牙齿就像一排幽灵的墓碑。

“耶格夫人的牙医去年给她牙齿上镶了假齿冠。你可以在那里看到。这个金质的人造冠在二十号牙的位置，另外三号、十四号和二十九号牙用了银汞合金的填料。”“这是为了对应吗⑧？”

艾尔斯点点头，“我可以确认这是吉尔·耶格的遗体。”

里佐利回头看着台上的尸体，她的目光集中在喉部的那圈伤痕，“你给她颈部照过X光片了吗？”

“照过了。两侧甲状腺软骨骨折。与被勒死的特征一致。”艾尔斯转头看着义马，他如鬼魅般悄无声息，有时会让人忘记屋子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我们把她摆正位置，来做阴道拭样检查。

接下来进行的检查让里佐利最难以接受，她认为那是最伤害女性遗体的尊严的行动。在她看来，这比从死者腹中取出内脏、切除心肺还要糟糕。义马把尸体松弛的腿摆成蛙腿的状态，把大腿分开来做骨盆检查。

“抱歉，警探？” 义马对最靠近尸体左腿的科萨克说，“请帮忙把左腿也摆成这样。”

科萨克略带恐惧地盯着他，“我？”

“只需要把膝盖弯成这样就行，以便我们采集样本。”

科萨克极不情愿的伸手去碰尸体的大腿，但他猛地把手缩回了，因为他戴着手套的手无意将一层皮肤给剥了下来。

“天啊。啊，天啊！”

“无论如何，皮肤都会滑脱的。可以帮忙维持着尸体双腿分开的姿势吗？”

科萨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虽然屋子里充满了恶臭，里佐利还是闻到了维克司牌薄荷醇糖的味道。科萨克至少还顾及着自己的尊严，紧紧地含着那颗薄荷糖。他带着一脸不情愿的怪异表情，抓着尸体大腿，向侧面拉开，展现尸体的外阴。他嘟囔着：“现在好像马上就要做爱了似的。”

艾尔斯把灯光对准尸体会阴部，她轻轻地分开浮肿的阴唇，阴道口展现眼前。禁欲如里佐利，无法直视对尸体如此怪诞的冒犯，她扭开了头。

她的目光与加布里艾尔·迪恩交汇。

直到那一刻之前，加布里艾尔·迪恩一直很平静地观察着整个过程。但是那一刻，里佐利看到了他眼中的流露出的愤怒。和她一样的愤怒，对将吉尔·耶格残害至此的凶手的愤怒。在看到对方与自己同样的愤怒后，他们之间的对立被暂时遗忘了。

艾尔斯把一根棉棒插入尸体阴道，把蘸取体液涂抹在显微镜玻片上并放在托盘里。随后，她取了一支直肠试纸，也可用于分析是否有精子。当她完成收集后，吉尔·耶格的腿又被摆回了伸直的状态，里佐利觉得最糟糕的部分终于过去了。即使是在艾尔斯开始进行Y形的切口，从右肩到切开至胸骨下方的时候，里佐利仍然觉得没有什么能比之前所做的更有损受害人尊严的了。

艾尔斯刚要在左肩开同样的口子的时候，迪恩问了一句，“阴道涂片要怎么处理？”

艾尔斯说，“玻片会送到罪证化验室去。”

“你不准备做一份湿玻片吗？”

“实验室也能在干玻片上准确地化验出精液的反应.”

“现在可是你检查新鲜样本唯一的机会。”

艾尔斯停顿了一下，解剖刀的刀尖停留在皮肤上，她疑惑的看了一眼迪恩。随后她对义马说：“在玻片上洒几滴生理盐水再放在显微镜下。我要看一下。”

接下来是腹部的切口，艾尔斯的解剖刀切开了浮肿的腹部。分解的器官的恶臭味突然浓烈到让她难以忍受的地步。她一边跌跌撞撞地走到水池呕吐，一边后悔试图证明自己的忍耐力的愚蠢举动。她在想迪恩是不是正在看着她的狼狈模样，优越感油然而生。她还没看见他嘴里的维克司薄荷糖。她背对桌子听着动静，而不是看着，身后验尸正在进行。她听到通风系统里的气流声，流动的水声，还有金属乐器的叮当声。

然后她听到了义马惊声高呼，“艾尔斯医生？”

“怎么了?”

“我把玻片放到显微镜下了，然后...”

“是有精液吗？”

“你最好还是自己来看一下。”

里佐利的反胃感稍稍缓解一些，也转过身去看。艾尔斯脱下手套，坐在显微镜前观察。她注视着目镜，义马则在她旁边徘徊着。

“你看见了吗？”他问道。

“看到了，”她喃喃道。她往后一靠，目瞪口呆。

她转向里佐利，“尸体是在下午两点发现的？”

“没错。”

“现在是晚上九点——”

“那到底有没有精子？”科萨克插嘴道。

“有，有精子，”艾尔斯说。“而且还是有生理活性的。”

科萨克皱起眉头，“什么意思？它还能游动？”

“是的，确实是在游动。”

屋子里陷入沉默。这个发现的重要性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

“精子能保持生理活力多长时间？”里佐利问道，

“这取决于环境。”

“到底多长时间？”

“射精后，精子能存活一到两天，显微镜下至少有一半的精子都是有生理活性的。这是新鲜的精液，很可能不超过一天。”

“受害人死亡久了？”迪恩问道。

“根据五个小时前我所检测的玻璃体钾离子的含量，她遇害已经至少六十个小时了。”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里佐利在所有人的脸上都看到了同样的结论。她看着被开肠破肚的吉尔·耶格的尸体。她用手捂着嘴转身向水池走去。在她的警察生涯里，里佐利第一次感到了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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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科萨克喊道，“那狗娘养的混蛋知道。”

他们站在法医大楼后的停车场，科萨克的烟头闪着橘红色的微弱的光。从冰冷的解剖室出来，即使是沐浴在夏夜的蒸汽里也感觉很好，远离刺目的手术灯，走进黑夜的斗篷里。里佐利为自己表现出软弱的一面而感到耻辱，最让她感到耻辱的是迪恩探员在场目睹了这一切。至少他很体贴，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用同情或嘲讽的目光看着她，表现的漠不关心。

“那个让做精液检测的家伙是迪恩”，科萨克说到，“虽然他管这叫——”

“湿玻片”

“是，那什么湿玻片。艾尔斯根本就没打算看湿的，她原本是想先晾干的。但是这个联邦调查局的却告诉她该怎么做。就像他已经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早已知道我们会发现什么。他怎么会知道的？该死的FBI搅和到这个案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耶格一家人是什么背景。到底有什么让FBI在意的？”

“什么背景也没有。”

“他们有没有涉足什么不该涉足的地方？”

“你说得像是耶格一家自己找上死路了。”

“他只是个医生。难道我们在讨论的是毒品交易？还是联邦证人？”

“他没有案底。他妻子也一样。”

“那致命的一击——就像是执行死刑。那个举动可能有什么象征意义。用刀切开喉咙，象征着让他闭嘴。”

“天啊，里佐利。你真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开始我们以为只是一时精虫上脑的性侵罪犯。现在你又开始阴谋论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迪恩要参与进来。FBI向来对我们的工作看不上眼。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预。所有人也都喜欢保持着这个状态。我们没让他们帮忙调查外科医生案。我们全部都是自己解决的，用的是自己的分析仪器。而他们的行为科学部却忙着巴结好莱坞，只留给我们一天的使用时间。到底这案子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耶格一家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们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科萨克说，“没有债务，没有财政赤字，没有相关的悬案。也没有任何人跟他们有过节。”

“那为什么FBI会有兴趣？”

科萨克又仔细想了一下。“或许耶格一家有些在高层的朋友想帮他们伸张正义。”

“如果是的话迪恩会不直接告诉我们么？”

“联邦调查局就是喜欢什么事都不告诉别人。”科萨克说。

她回头望着那栋建筑。将近午夜，他们仍然没看到莫拉·艾尔斯离开。当里佐利脱下长袍从验尸室里出来，艾尔斯简述了她的验尸报告，甚至没有挥手致意晚安。死亡皇后对活人并没有太在意。

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当我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会看到受害者的脸。

“这个案子不只是跟耶格一家有关，”科萨克说，“现在我们又找到第二具尸体了。”

“我觉得这多半会洗脱乔伊·瓦伦泰的嫌疑，” 里佐利说道，“这解释了嫌疑犯是怎么沾上那根来自尸体的头发了——从更早的受害人身上。”

“我还没觉得他能洗脱嫌疑。还需要进一步确定。”

“你发现他有可疑的地方？”

“我还在找呢，正找着呢。”

“你得做的比狗仔队还厉害才行。”

“但那个乔伊，他很不正常。怪人才可能会享受那种为死掉的女人涂口红的乐趣。”

“古怪是不够的。”她盯着那栋大楼，心里想着莫拉·艾尔斯，“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都是怪人。

“没错，但我们是普通程度的怪。而乔伊怪的就像…嗯…就好像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正常这个词。”

她笑了。这场对话慢慢发展到有些荒诞的地步，而她已经无力搞清楚这段对话的意义究竟何在。

“我刚说什么了？”科萨克问。

她转身走向她的车，“我已经头昏眼花了。我要回家睡个觉。”

“你明天要来这里等那个骨科医生？”

“我会来的。”

第二天下午，会有一个法院的人类学家来协助艾尔斯调查第二具女性尸体的骸骨。虽然她实在不想再来拜访这幢可怕的房子，但这是她不能推卸的任务。她绕到车对面打开了车门。

“嘿，里佐利？”科萨克大声叫道。

“嗯？”

“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去吃个汉堡什么的？”

这算的上是警察间的一种促进两人关系的邀请。一个汉堡，一杯啤酒，紧张的一天后的几个小时的放松。很普通也没有什么麻烦，但这还是让她觉得不舒服，因为她感觉到了那种隐藏在背后的孤独和绝望。她不想被卷入这个男人如同网一样复杂的需求中。

“下次再说吧，”她回答。

“那好，”他说，“下次吧。”说完挥了挥手，便转身走进他自己的车中。

当她回到家后，她在答录机上发现一条来自她弟弟弗兰克的消息。她在翻阅邮件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就能想象出他吊儿郎当的姿态和痞气的表情。

“嘿，珍妮？你在吗？”停顿了一会儿，“噢，该死，你看，我竟然忘了明天是妈妈的生日。我们一起送她一份礼物怎么样？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去吧。我会把支票寄给你的。只用告诉我欠你多少钱就行了，怎样？拜拜。哦，对了，你最近怎么样？”

她把邮件往桌上一扔开始咕哝到，“是的，弗兰克。说得好像上次的礼物的钱你已经给我了。”但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太迟了。礼物早就已经送到了，是一盒绣着安吉拉的首字母桃皮绒浴巾。今年珍妮在孝顺方面拿了满分。因为这份礼物。弗兰克浑身上下全是借口，凡是牵涉到妈妈的事他总能找到个理由不参与。他曾是彭德尔顿营的一名训练教官，但是安琪拉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就像他每天都窝在加利福尼亚州的矮树从里跟敌人交火。她甚至会担心弗兰克是不是吃不饱。噢，当然了，老妈。美国海军陆战队会让你体重220磅的宝贝儿子活生生地饿死。倒是简从中午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在验尸房里那场尴尬的呕吐把她胃里的所有东西都给倒了出来，现在她感觉想要大吃一顿。

她翻遍了她的柜子，发现了懒女人的宝藏：斯达克斯⑨金枪鱼，她直接拿了整个罐头，配着几根威化饼干吃下。她仍然觉得很饿，于是她回到柜子前，把切片桃子也吃了个精光。她一边舔着叉子上的残留的果汁一边凝视着墙上的钉着的波士顿地图。

石溪自然保护区是一大片被绿色覆盖的地区——北边是西罗克斯伯和克拉伦登，南边是戴德姆和瑞得韦尔⑩。每当夏季来临,石溪自然保护区都会引来大量家庭，慢跑者和郊游者。谁会注意到一个在安尼肯大道上开车的人呢?谁又会注意到他把车开进服务区停车场后盯着树林看呢？对于那些厌倦钢筋混凝土森林和沥青路面, 以及刺耳的手提钻和鸣笛声的城市人来说，郊区公园是不可抗拒的。而和那些寻找在清凉树林和草地间寻求庇护的人完全不同。就像一个捕食者在寻找一个地方来埋藏他的猎物。她从他的眼里看到：茂密的树林以及满地的枯叶。一个昆虫和野生动物会很开心地一起把尸体分解掉的世界。

她放下叉子,叉子撞到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从书架上拿起装着彩色图钉的盒子。她在牛顿区吉尔·耶格曾经生活的街道上用一个红色的图钉做了个标记，在石溪自然保护区，吉尔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用另一个红色的图钉来标记。她在石溪地区加了另一个图钉——这回是蓝色的——代表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然后她坐下来，揣摩着嫌疑人的思想世界。

在外科医生疯狂作案期间，她学会了研究城市的地图，就像一个猎人研究自己的狩猎场一样。毕竟，她也是一个猎人，要抓到她的猎物，她必须了解他的精神世界，他走过的街道，他游荡过的居民区。她知道人类中的捕食者最常在自己熟悉的地区展开他们的猎杀。像其他人一样，他们有自己舒适区，他们也有自己的日常生活。所以她看着地图上的图钉标记时，她知道，她所看到的不仅是犯罪现场和弃尸点;她同时也在看着他的活动范围。

牛顿区是高档昂贵的住宿区，是属于专业人士的郊区。而石溪自然保护区就在这里东南方向的三英里外，一个不及牛顿区那么奢华的地方。他是否就住在这里的某个居民区里，在他往返于工作与住所的路上潜行追踪着他的猎物呢？他必须得与周围环境相适应，不能让人怀疑他是个外人。如果他确实住在牛顿区，那他必须是一个具有白领品味的白领人士。

还有白领受害者们。

波士顿各条街道的网格图在她疲惫的眼前模糊起来，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去睡觉;她坐在那儿，心神恍惚，筋疲力尽，上百个细节在脑海里翻滚。她想起腐烂的尸体里新鲜的精液。她想起无名的骨骸。海军蓝的地毯纤维。把受害人头发全都剃光的杀手。电击枪。猎刀。叠好的睡衣。

还有加布里艾尔·迪恩。FBI掺和进来做什么？

她把头埋进双手，大脑里装了太多的信息，感觉像要爆炸了。她曾经想领导这次案件调查，甚至提出过这样的申请，但这次的调查行动已经快把她压垮了。她太累而不能思考；却又太紧张以致于无法入眠。她想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所谓的崩溃，她的想法都被这种感觉无情地压制住了。简·里佐利从不允许自己这么没骨气，竟然会为精神崩溃所苦。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她曾横跨屋顶追捕罪犯，她曾踢门而入，她曾在一个黑暗的地窖里直面自己的死亡。

她也杀过人。

但直至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离崩溃如此之近。

监狱里的护士往我右胳膊上扎止血带的时候可不怎么温柔，把乳胶带拉得啪啪作响，像弹橡皮筋一样。夹痛了我的皮肤，还扯住了我的头发，不过她却完全不会在意这些。对她来说，我只不过是又一个装病逃差的犯人，把她从轻易地从床上唤起，打断了她在监狱诊所里通常平静无事的值班。她是个中年人，至少看上去像是，肿眼泡，眉毛拔得太多了，呼出混着带有睡意的烟草味的气息。但她是个女人，她俯下身子想在我的胳膊上找一条清晰的血管的时候，我盯着她的脖子，松松垮垮的。我想象着她干皱苍白的皮肤下是什么。颈动脉，随着鲜血在跳动，旁边是隆起的颈静脉，静脉血暗流涌动。我非常了解女性颈部的解剖结构，我也仔细研究她的，尽管不好看。

我的肘前静脉鼓起来了，她满意地嘟哝着。她拿出酒精棉签，在我的皮肤上擦了一下。动作粗糙马虎，完全没有医护人员应该有的专业素质，仅仅是出于习惯而已。

“你会觉得有点刺痛，”她说。

我迎着针头没有退缩。她很利索地扎进静脉，血流向红色帽的真空采血管。我跟无数人的血打过交道，但从未见过自己的，所以我饶有兴趣地盯着，血很浓厚，是深色的，黑樱桃的颜色。

试管差不多满了。她把管子从采血针上拔出来，又把针插在第二支采血管上。这支管是紫色帽，用来做血常规。等到这支管子也满了，她把针从我的静脉里拔出来，松开止血带，把一团棉球压在针眼处。

“按住，”她命令我。

我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左腕上的手铐，我被铐在医务室小床的床栏上。“没法按，”我垂头丧气地说。

“噢，天啊，”她叹了口气。没有同情，只是恼火。有的人鄙视弱者，而她就是这样的人。给她绝对的权利，一个脆弱的对象，她会轻而易举地变成那种在集中营里折磨犹太人的恶魔。残酷就隐藏在表面之下，隐藏在白色制服和缩写为R.N.的姓名牌后面。

她瞥了一眼警卫。“你来按着，”她说。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手指夹着棉球，压在我的皮肤上。他不愿碰我，不是因为他担心我动粗；我一直表现良好，礼貌有加，是个模范犯人，警卫们都不怕我。不，让他紧张的是我的血。他一看见渗到棉球上的血，就想象着各种各样恐怖的微生物朝着他的手指蜂拥而来。当护士拆开一片创可贴，把棉球贴在我胳膊上时，他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他马上走到水槽边用肥皂和水洗手。我想嘲笑他，对血液这么基本这么自然的东西居然心存恐惧。但我只是躺在小床上，一动不动，膝盖伸直，双眼紧闭，偶尔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护士拿着我的血样离开了，警卫仔仔细细地洗过手之后，坐在椅子上等待着。

等了又等。

感觉像是在这个冰冷乏味的房间里待了几个小时。护士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似乎她已经抛弃了我们，忘了我们的存在。警卫在椅子上换着坐姿，纳闷为什么她去了这么久。

而我已经知道了。

现在，机器已经完成了我的血样分析，她把结果拿在手上。那些数据吓到她了。所有关于犯人装病的担忧都飞到九霄云外；她看到了证据，就在打印出来的化验单上，一场危险的感染在我体内肆虐。那么我说肚子疼绝对是真的。虽说她已经检查过我的腹部，感觉到我的肌肉因疼痛而躲避，触诊的时候也听到我的呻吟，但她并不怎么相信我的症状。她在监狱里当护士太久了，经验让她对犯人说的身体不适总是怀疑。在她眼中我们都喜欢摆布别人，都是骗子，我们的每个症状只不过是为了开药使出的又一个花招。

但是实验室测试却是客观的。血样送进机器，数据就会出来。中性粒细胞数高得惊人，她无法无视这点。所以她肯定在打电话，在咨询医生：“我这儿有个犯人腹痛严重。他的确肠鸣音⑪活跃，但右下腹是软的。让我最担心的是他的白细胞……”

门开了，我听见护士的鞋踩在漆布上的嘎吱声。这回跟我说话，她完全没有了先前那种轻蔑的语气。她很有礼貌，甚至很恭敬。她知道她在处理一个病的很严重的人，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她也脱不了干系。突然之间我不再是被鄙视的对象，而是一个定时炸弹，会毁了她的职业生涯。而她已经拖的太久了。

“我们要把你转送到医院，”她边说边看着警卫。“他得马上转移。”“转到沙特克？”他问，说的是波士顿的莱谬尔沙特克医院惩教中心。

“不，那儿太远了。他撑不了那么久。我已经安排好把他转到菲奇堡医院。”她的声音里透着急迫，警卫这才关切地看了我一眼。

“他怎么了？”他问道。

“可能是阑尾穿孔。我已经办好手续了，也打了电话给菲奇堡医院急诊室。得用救护车送他去。”

“靠，那我得陪他一起去。这要花多久？”

“他可能得住院。我估计他要手术。”

警卫看了一眼手表。他在想他这轮值班什么时候结束，有没有人会及时出现在医院跟他交接。他没想过我，只想着他自己的日程安排，他自己的生活。我不过是个麻烦。

护士把一叠纸折起来塞进一个信封里。她把信封递给警卫。“这是给菲奇堡医院急诊室的。一定要交到医生手上。”

“必须得用救护车送去？”

“是的。”

“那安保就成问题了。”

她瞥了我一眼。我的手腕还铐在小床上。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弯着膝盖 ——饱受腹膜炎折磨的病人的典型姿势。“我对安保倒是不担心。这个人病得这么厉害，根本不可能干出什么事。”

注释①：德国的默克制药公司

注释②：《第十二夜》，莎士比亚所著歌剧。

注释③：Dexamethasone，即地塞米松，是糖皮质类激素。极易自消化道吸收，具有抗炎与免疫抑制作用。可减少T淋巴细胞、单核细胞、嗜酸性细胞的数目，降低T淋巴细胞向淋巴母细胞的转化，并减轻原发免疫反应的扩展。

注释④：白细胞分类计数。一般情况下，血液中白细胞按形态、细胞质内有无颗粒和染色特性不同分为5类，中性粒细胞，嗜酸性粒细胞，嗜碱性粒细胞，淋巴细胞和单核细胞。计算各种白细胞百分率的检查即为白细胞分类计数，其结果对身体是否出现感染及感染种类初判等有重要意义。

注释⑤：这里指的是糖皮质类激素，即之前服下的地塞米松。

注释⑥：维克司牌香草糖。

注释⑦：这里特指尸体腐烂时由胃释放的深色液体。

注释⑧：二十号牙和二十九号牙，四号和十三号牙在生长位置上是对称的，同时二十号牙和十三号牙，四号和二十九号牙在上下颚咬合时是对应的。

注释⑨：Starkist。美国海鲜食品领衔品牌，主要经营金枪鱼。现已被收购。

注释⑩：此四处地点按顺序分别为West Roxbury，Clarendon Hills，Dedham，Readville。

注释⑪：肠蠕动时，肠管内气体和液体随之流动，产生一种断续的咕噜声或气过水声，称为肠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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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蒲公英  六千  阿花  布布头

特别鸣谢：医疗顾问：Vivian

校对：小洛

树屋字幕组-文翻组

翻译仅供学习交流，严禁用于商业用途

本书版权归原作者Tess Gerritsen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