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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welve 凌晨两点,石溪自然保护区。闷热而潮湿的空气就像汤一样浓。里佐利和科萨克坐在停着的汽车里,身边即是茂密的灌木丛。从他们的位置可以观察到所有从东面进入石溪自然保护区的车辆。其他的监控车辆驻扎在安肯尼公园路的边上,主干道蜿蜒地穿过保护区。任何停靠在这个停车区的车辆都可以迅速被从各方汇聚的车辆重重包围。这是一个瓮中捉鳖的陷阱,没有车能由此逃脱。 里佐利的汗水浸湿了她的背心。她摇下车窗,呼吸着腐烂树叶和湿土的气息。这是森林的味道。 “嘿,一开窗蚊子都进来了。”科萨克抱怨道。 “给我点新鲜空气。这里面全都是烟味。” “我可只抽了一支,我怎么就闻不到。” “抽烟的人怎么可能会闻到。” 他看了看她:“老天,行行好,你一整夜都对我恶声恶气的。要是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的话,那就跟我谈谈。” 她凝视着窗外的道路,外面黑暗的夜色中,完全没有人走过。“不是因为你。”她说。 “那是谁惹到你了?” 里佐利还没有出声,他就嘟囔了一句表示理解:“噢,又是迪恩。他又干什么了?” “前几天,他居然向马凯特打我小报告。”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不是这个任务的合适人选。他觉得我该去做心理咨询,觉得我应该解决好那些‘待解决’问题。” “他在说外科医生的案子吗?” “要不然呢?” “真是个混球。” “而且今天,DNA联合索引系统①那边居然立即回我们回应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迪恩只需要打个响指,大家就会一跃而起,冲锋陷阵。我真想知道他到底在这里搞什么鬼。 “好吧,这就是所谓的FBI。不都说信息就是力量嘛,对不对?所以他们瞒着我们,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竞争游戏。你和我,我们只是他妈的詹姆斯·邦德先生的小炮灰。” “你把他们和CIA混为一谈了.” “CIA,FBI不都是一路货么。”他耸耸肩。“所有那些联邦政府机构,他们的一切都是机密。” 无线电噼里啪啦的响起来。“这里是三号监视点。我们发现了一辆车,是新型小轿车,正沿着安肯尼公园路往南行驶。” 里佐利紧张起来,等待着下一组的报告。 弗罗斯特说话了,他在下一辆车里。“这里是二号监视点。我们看到他了。车辆仍然在向南行驶,没有减速,看起来并不准备停在这里。” 几秒钟后,第三个小组的报告:“这里是五号监视点。他刚刚通过了鲍德诺布路的十字路口,正向公园外驶去。” 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即使在凌晨这个时候,驶过安肯尼公园路的车辆数量也还是相当多的。他们已记不清自己盯着多少辆车经过这个自然保护区。太多的误报不时地打断长时间的无聊,将她所有的肾上腺素消耗殆尽,她很快就不知不觉地陷入到睡眠不足的麻木当中。 她靠回到椅背上,失望地叹了口气。透过挡风玻璃,她看到的是一片黑漆漆的森林,只有少数萤火虫在闪光点亮。“来吧,你个兔崽子,”她喃喃地说。“过来妈妈这里……” “你要喝咖啡吗?”科萨克问。 “要,谢谢。” 他从他的热水瓶倒了一杯,递给了她。这杯咖啡又黑又苦,恶心得要命,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喝了下去。 “今晚特意弄的超浓咖啡,”他说。“整整两勺的福杰仕②咖啡,它能让你更有男子汉气魄。” “我可能就是需要这个。” “我想,喝够这东西之后,也许我能多长点头发什么的。” 她把视线转移到树林里,那里的一片黑暗中隐藏着腐烂的树叶和觅食的动物们。凶猛的动物。她想起了被啃咬的佝偻病夫人的遗体,想到了浣熊咀嚼肋骨,想到了野狗把头盖骨当球一样滚来滚去,她盯着树丛深处,所想象的东西都是这些恐怖的事情,而并不是小鹿斑比。 “我现在甚至提都不能提到霍伊特了,”她说。“一提到他,别人总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昨天,我想说外科医生和我们这个新的罪犯的之间有些相似之处,我都能看出迪恩脸上写着:她还是放不下外科医生一案。他认为我没救了。”她叹了口气。“也许是吧。也许永远都是这样吧。无论我走到哪个犯罪现场,我都会看到他的杰作,脑海里浮现的每个罪犯长着他脸。” 无线电响起时,他们同时看了一眼对讲机,是调度中心发来的,“我们接到报警,请求巡查一个公共场所,锦绣公墓。有小队在这个区域吗?” 没有人回应。 调度中心重复了请求:“我们接到报警,请求对一处公共场所进行物业检查,锦绣公墓。可能是有人擅闯。十二小队,你还在该区域吗?” “这里是十二小队,我们目前的位置在河街。我们更换了监视地点,无法执行。” “收到,十五小队呢?你们的所在地是?” “这里是十五小队,我们在西罗克斯伯。这些人不会罢休的。我们至少要半小时到一小时才能到达锦绣公墓。” “还有其他小队在附近吗?” 调度中心问道,并调整着无线电波接收器,寻找可调度的巡逻车。在一个温暖的周六晚上,例行检查一片墓地不是一个高优先级的命令。死者才不会理会嬉戏的情侣或喜欢恶作剧的青少年。活着的人才是必须获得警察首要关注的人。 无线电的静默一下被里佐利监视小组的一员打破。“嗯,这里是五号监视点。我们目前位于安肯尼公园路边上。锦绣公墓就在我们附近——” 里佐利一把抓过麦克风,摁住发送开关。“五号监视点,这里是一号监视点,”她急忙插话。“守在你现在的位置不许离开。收到了吗?” “我们有五辆车在监视着——” “墓地那边的事不是我们的优先任务!” “一号监视点,”调度中心说道。“现在没有可以调度的小队。可否派出一辆车?” “不可以。我需要整队人守在原地。收到了吗,五号?” “收到。我们继续原地监视。调度中心,我们不能执行任务。” 里佐利愤愤地叹了口气。到第二天上午队员们可能会怨声连天,但她不会为了某个无关紧要的电话而撤离队里的任何一辆车。 “我们这边其实不算太忙吧,”科萨克说。 “一旦犯人出现,稍有不慎就会错过机会。我不会让任何事情搞砸了我们这次行动。” “还记得咱们之前讨论的吗?你无法摆脱的事情?” “现在别提这个。” “不,我不会说的。否则你会把我头都给咬下来。”他用力打开车门。 “你去哪儿?” “去解手。这也要获得许可才行吗?” “我只是问问。” “都是因为喝了那杯咖啡。” “难怪。你那咖啡在可是能在铸铁硬生生地烧出个洞来的啊。” 他从车子里出来,走进树林里,手已经在摸索着裤裆。他没有费心跑到哪棵树的后面,而是直接就站在那儿尿到了灌木丛里。她不需要看到这些,于是扭头转移了视线。科萨克就像是每个班级里都会有的那个让人讨厌的孩子,他是那个毫不避讳地在公开场合挖鼻子,嬉皮笑脸地打喷嚏,吃午饭的时候还会把衬衫的前面沾得到处都是的男孩子。而且他们的手又短又粗还总湿嗒嗒的,让人无论如何都不想碰上,因为碰到了说不定会被染上虱子。她既对他排斥又为他感到惋惜。她低头看看他给自己倒的咖啡,接着就把余下的都泼向了窗外。 无线电里突然传来声音,让她全身一震。 “我们发现有一辆车正沿着戴德姆公园路向东边开去。看上去像是一辆黄色的士。” 里佐利回应,“是三点钟方向的一辆出租车吗?” “就是它。” “它往哪个方向去了?” “刚朝北转弯开上了安内肯公园路。” “二号监视点什么情况?”里佐利边说,边呼叫着沿路的下一个单位。 “这里是二号监视点,”弗罗斯特说着。“是的,我们看到他了。刚从我们这儿经过…”他停止说话,突然紧张起来,“他慢下来了……” “他在干什么?” “他刹车了。看起来是要靠边停车——” “在什么位置?”里佐利突然说话。 “在那片可以停车的泥地上。他刚驶入停车区。” 就是他了。 “科萨克,有情况!”她探出车窗小声喊着。同时她以最快的速度戴上个人通讯设备,调整了一下耳机,每根神经都因兴奋而绷紧了。 科萨克拉起拉链,连忙跑回车里。“什么?什么情况?” “那辆车刚在安内肯公园路边停下了——二号,他在干吗?” “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开车灯。” 她身体往前倾,按住耳机专心听着。秒钟滴滴答答响着,变速器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着嫌疑人的下一步动作。 他在检查周围环境。确认是否够安全行进。 “听你的,里佐利,”弗罗斯特说。“我们要开始抓捕行动吗?” 她有些迟疑,在心理权衡着。担心过早收起自己布下的网。 “等等,”弗罗斯特出声道。“他刚把车灯打开了。见鬼,他在往后退。他改变主意了。” “他是不是发现你了?弗罗斯特,他有没有发现你?” “我不知道!他正撤回到安内肯公园路上。朝北开去——” “我们惊动到他了。”就在那一刹那,她已经十分清楚要做的唯一可行的决定。她对着通讯设备大喊道:“各单位,行动,行动,行动!马上包围他!” 她发动了车,发动机带动了卡紧的齿轮。飞速转动的轮胎挖起地面上的松土和落叶往后扬起,分叉的树枝抽打着挡风玻璃。她听到她的团队也在迅速行动中,还有远距离传来的那一声声警报响。 “这里是三号监视点。我们现在已封锁安内肯公园路的北端——。” “这里是二号监视点。我们正在紧追着——” “正在靠近车辆!他刹车了——” “包围他!包围他!” “支援到来之前不要贸然上前!”里佐利命令道。“等待支援!” “收到。车停下来了。我们正守在原位。” 就在里佐利停止喊叫的时候,安内肯公园路上已塞满了一大队巡逻车,周围闪烁着蓝色的灯光。里佐利走出汽车时感到一阵眼花缭乱。她能从他们的声音听出来,这些处于暴力边缘极度紧张的男人们,肾上腺素的猛烈激增导致他们狂热兴奋不已。 弗罗斯特猛地拉开嫌疑人的门,瞬间半打的武器瞄准了司机的脑袋。这个出租车司机眨着眼睛、不知所措地坐在车里,蓝色的灯光闪烁地映衬在他脸上。 “下车,”弗罗斯特命令道。 “我——我犯什么事了?” “马上下车。”在这个肾上腺素高度弥漫的夜晚,甚至连巴里·弗罗斯特也变得有点吓人。 司机慢慢的从车里出来,双手高高举着。就在他双脚接触地面的瞬间,他就被扭转过来,脸朝下地被压在车子的引擎盖上。 “我到底做了什么?”他喊了一声就被弗罗斯特用力压到了车上。 “你的名字!”里佐利说。 “我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名字!” “维林斯基。”他几乎是哭着说,“弗农·维林斯基——” “没错,”弗罗斯特说道,边读着司机的身份证,“弗农·维林斯基,白人男性,1955年出生。” “和车子的驾驶证也符合,”科萨克说道,他正弯身进车子去检查夹在遮阳板的身份证件。 里佐利抬头,在车前灯的强光照射下她不得不眯着眼。在凌晨三点,竟然还有车辆在公园路上行驶,而现在路已被警车堵上了,估计他们很快就会从两个方向赶来。 她又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这个出租车司机身上。她把司机扭过来面向自己,举起手电照着他的眼睛。她所看到的,是一个中年人,稀疏而蓬乱的金色头发,皮肤在强光下显得蜡黄。这张脸并不是她想象中犯人的脸。无数次,她与那些渗出邪恶的眼睛对视着。她回想着工作中遇到的那些罪大恶极的罪犯的神情。而这个惊恐的男人的脸并不属于那个集合。 “你来这里干什么,维林斯基先生?”她问道。 “我只是来接乘客的。” “什么乘客?” “有个人叫了出租车,他说他在安内肯公园路上耗尽了汽油——“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停在他说他等着的那个地方,结果他却不在那里。拜托,这个完全是个误会。你们可以打电话问调度员,她会证明我说的是实话!” 里佐利对弗罗斯特说:“打开后备箱。” 当她走向出租车的后备箱的时候,她感觉到胃里有一股不舒服的感受。她抬起后备箱盖,用镁光手电③照着里面。整整五秒钟,她盯着那个空空的后备箱,那种不舒服感强烈到让她发晕。她套上手套。她翻起后备箱里的灰色毯子时,她感受到脸上烧红了,胸口感到很空又很绝望。但她只看到一个备胎,一个千斤顶和几件工具。她来回猛拉那张毯子,她翻动着每一寸,翻出任何一个可能可以藏匿东西的角落,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她就像个疯女人,绝望地扒拉着为自己赎回一些下脚料一般。当她已经把整个后备箱翻了个底朝天,车子的金属都暴露了出来,她愣愣地盯着空荡的空间,试图拒绝相信这个显面易见的事实,什么都没有。但这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这次她搞砸了。 这是个陷阱。这根本就是个陷阱,用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但是,问题是为了让我们不去关注哪里? 答案总是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来到。一声呼叫从他们的收音机里爆发出来。 “10-54④,发生命案,地点锦绣公墓。所有小队注意,发生命案,地点锦绣公墓。” 弗罗斯特的目光和她碰上,他们同时被怔住了——他们同时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凶杀案。 “看着这辆车!”她一边命令弗罗斯特,一边飞跑向她的车。在一大堆的车子里,她的车子是能最轻松地掉转车头的。她在方向盘后面以最快速度车扭转了钥匙,但还是咒骂自己的笨拙。 “嘿!嘿!”科萨克大叫着。他跟着车子跑着,拍着车门。 她就停住那么一会儿时间,只够让他滚上车并甩门关上。然后她猛踩油门,把他重重地地甩向车座。 “搞什么鬼,你打算就把我扔在那儿吗?”他吼道。 “系上安全带!” “我可不是什么跟班。” “快给我系上安全带!” 他从肩膀后拉出安全带扣上。尽管对讲机里还有各种声音,她还是能听到他的喘息声,带着潮湿的呼哧气息。 “监视点一号。收到情况,前往锦绣公墓。”她对着对讲机说。 “你的位置是?” “在安内肯公园路。刚路过龟池路口。预计到达时间在一分钟以内。” “你们应该会最先到达现场。” “什么情况?” “没有更多的信息。犯人可能持有危险武器。” 携带有武器,确认危险。 里佐利的脚一直紧紧踩着油门。那条通往锦绣公墓的路口突然出现,她几乎开过了头。车子急速转弯,轮胎摩擦着地面吱吱直响,里佐利奋力抓紧方向盘努力控制着方向。 “喔!”科萨克倒吸了一口气,因为刚才他们差一点冲进路边的一排巨石中。铁艺大门抬起,她直接驱车驶入。她的车前灯是整个公墓唯一光源,其余只有延绵的草坪和上面像一排排白色牙齿的墓碑。 一辆私人保镖车停在距离公墓大门一百码处。司机处的车门打开着,微弱的光线透露出来。里佐利在一边刹车,未等车停稳着伸手去拿武器,这一系列反射动作几乎是自动进行的,她自己几乎都没有注意到。有太多的细节正冲击着她的感官:刚刚被修剪过的草坪和湿润的泥土的气味。以及她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骨。 以及,恐惧。当她专注的目光扫过那片黑暗时,一丝冰冷的恐惧油然而生,因为她知道,如果出租车是一个陷阱,那么这里也完全有可能是。一场她自己都没能意识到就被卷入其中的血腥游戏。 她愣住了,目光聚焦在纪念碑下的一个黑影上。在镁光手电的光下,她看到门卫倒在地上的身体。 她向他走过去,闻到了血腥味。没有其他气味会像它一样,能让她本能地警惕起来。她跪在被血液浸湿的草地上,能感觉到血液还是暖的。科萨克就在她身旁,一样的用他的手电筒照着,她能听到他抽鼻的呼吸声,那个他在奋力奔跑时发出的小猪般的噪声。 门卫面朝下躺着。她将他翻过身来。 “天哪!”科萨克大喊一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手电筒的光束射向了天空。 里佐利的手电的也颤抖着,她盯着尸体几乎被割断的脖子,小块的软骨在切开的肉上闪耀着白光。他已经死了,好吧。确实死了,没有救了,他的身体勉强还连着他的脑袋。 闪烁着的蓝色的灯光划破夜空,一个奇怪的万花筒一边舞动着一边向他们移动。她站起身,休闲裤上粘上了血液,膝盖上也粘了一些碎块。一点点靠近的警车发出的强光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她转过身去,面对着黑色无垠的墓地。就在这一刹那,车头大灯在黑暗的夜空中切出一条弧线,这个画面凝固在她的视网膜上:有人影在石碑丛中移动。转瞬间,等光束再次照过来的时候,这个身影已经消失在突出的大理石和花岗岩墓碑的海洋中。 “科萨克,”她说,“有个人在走动——两点钟方向。”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 她盯着。又看到了它向斜坡下,朝着树木掩盖的那边移去。她瞬间冲过去,穿过墓石障碍,双脚咚咚地跨过沉睡的死者。她听到科萨克紧跟自己,像手风琴一样地喘息着,但他没能跟上。几秒后科萨克就落在了后面,里佐利的双腿像用肾上腺素做燃料的火箭一般跑的飞快。她跑到树林边,她最后一次看到那个身影的地方,但是却没有看到任何移动的东西,没有黑影从黑暗中掠过。她放慢脚步,停了下来,目光来回扫荡,搜索着阴影中的丝毫动静。 尽管站着一动不动,但一想到他可能就在附近窥视着她,她的脉搏也在恐惧之下加快了搏动。她不情愿地打开自己的手电,让灯光暴露自己的位置。 一根树枝折断发出的啪嗒声使她往右边冲过去。树木笼罩在她前面,犹如一块不可穿越的黑色窗帘。伴着她自己的血液的咆哮声和空气通过她的肺部的呼啸声,她听到树叶破碎的沙沙作吵以及更多树枝折断的声音。 他正向我走过来。 她蹲伏下去,武器瞄准,神经紧绷,一触即发。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啪嗒一声打开镁光手电筒,使劲照着正前方。然后,看见被光束照个正着的他,一身黑衣站在树林中。他扭了扭身体,抬起手臂来挡住双眼。 “不许动!”她大喊道。“警察!” 这个男人却一动不动,转过脸来,把手往他的脸上伸去。他从容不迫地说,“让我把夜视镜摘下来。” “不,混蛋!我让你站在原地,动都不要动一下!” “然后呢,里佐利警探?我们要相互展示一下警徽还是相互搜身呢?” 她愣住了,突然认出了这个声音。加布里埃尔·迪恩,小心谨慎地摘下夜视镜,并转过身来对着她。手电筒的光线让他无法看到她,而她却清楚看到他,表情沉着而冷静。她用手电筒上下打量他的身体,看到他一身黑衣,腰上别着枪,手上拿着刚刚摘下来的夜视镜。科萨克的话直击脑门:他妈的詹姆斯·邦德先生。 迪恩向她走了一步。 她立即举起武器。“站在原地。” “放松点,里佐利。没有必要把我的头崩掉。” “是吗?” “我只是走近点儿,这样我们才好说话。” “保持这样的距离我们也能好好说话。” 他看着警车闪烁的灯。“你以为报告这边有凶杀案的人的是谁?” 她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 “动动脑袋,侦探。我想你有一个很聪明的脑袋。”他又向前移了一步。 “你他妈的就在原地不许给我动一下!” “好吧。”他举起双手,又轻轻地说道,“好吧。” “你来这里干什么?” “和你一样。这里发生了命案。” “你怎么知道?如果你是报告这里有凶杀案的人,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命案的? “我不知道。” “所以你只是碰巧出现然后遇到了他?” “我听到调度员请求对锦绣公墓物业检查。可能是有人擅闯。” “那又怎样?” “我怀疑那是我们要抓的疑犯。” “你怀疑?” “没错。” “你一定有个很好的理由。” “直觉。” “别跟我废话,迪恩。你一身为夜间行动的装束,而我就傻傻地相信你只是出来溜达,来确认这里的擅闯者?” “我的直觉很准。” “你得会通灵才会有那么好的直觉吧。” “我们在这纯属是浪费时间,警探。要么逮捕我,要么跟我合作。” “我更喜欢第一个选项。” 他一如既往地带着从容不迫的表情看着她。有太多事情他没有告诉她,太多他永远无法从他身上挖出来的秘密。至少不是此地,也不是今晚。最终她还是放下了举着的武器,但却没放进枪套。她还是不怎么信任加布里埃尔·迪恩。 “既然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那你看到什么了?” “我来的时候那个保安已经倒下了。我用了他的车载无线电联系了调度中心。血还是温的。我想那个犯人应该还在附近。于是我就去四周搜查。” 她半信半疑,发出哼地一声。“在树林里找?” “我在公墓里没看到其它车辆。你知道这附近都是什么区域吗,警探?” 她犹豫了一下。“往东是戴德海姆。往南北方向是海德公园。” “没错。这四周都是住宅区,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停车。从那里到墓地一点也不远。” “嫌疑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们现在掌握了他的哪些信息?这个嫌疑人痴迷于尸体。他渴望闻到死尸的味道,想要抚摸它们。他会一直保留着尸体直到再也掩盖不住尸体的恶臭。只有到那时,他才会将尸体遗弃。这个男人肯定是在走过墓地时被激起了欲望。于是就在深谙夜色中沉湎入了这一场带着点性欲的冒险之旅中。” “这太恶心了。” “窥探他的心理,他的世界。我们会觉得恶心,但是对于他而言,这个地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天堂。一个死者长眠于此的地方。正好是“统治者”会来的地方。他在这儿来回走,很可能是在幻想着在他的脚下睡着一整个后宫的女眷。” “然而安全巡逻队的到来惊扰了他。除了一些青少年会夜里过来练胆量以外,那个保安恐怕也不会预料到会发生比那更诡异的事。” “难道那个保安就让这个男人独自闲逛着直到被他割喉?” 迪恩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这个问题有何解释。里佐利也毫无头绪。 就在他们往后走到路边坡的时候,夜色被蓝光划破,她的团队早已在犯罪现场的木桩间拉上了隔离带。里佐利盯着这一残忍的犯罪现场,她突然对这一切都感到厌烦了。她很少质疑自己的判断力,也很少怀疑自己的直觉。但是就在今晚,面对着自己的失策,她在想加布里埃尔·迪恩所说的也许是对的——她不应该领导这次调查。沃伦·霍伊特带给她的创伤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以致于她再无法做个称职的警察。今晚她下达了错误的命令,她没有让队员去场地进行物业检查。我们当时离那个男人只有一英里远,却只是坐在车里,白白浪费时间,这个男人的生命却在此时逝去。 这一连串的失败堆积在一起,她感到背部好像真被压了一块巨石,陷了下去。她回到车里,滑开手机;然后打给弗罗斯特。 “出租车调度中心已经确认了司机的来历,”他告诉她。“他们在2点16分时接到电话。有个男人说他的车在安内肯公园路上没油了。” “她派了维林斯基先生过去。我们现在正设法通过那个打来的号码追踪。” “那家伙没那么蠢。靠这个电话查不出什么结果的。它应该是个公用电话。或者是个偷来的手机。见鬼。”她重重地敲了一下仪表盘。 “那个司机怎么办呢?他是清白的。” “放了他。” “你确定?” “这是一场游戏,弗罗斯特。那个犯人知道我们会在这里等着他。他在耍我们。他要向我们证明他才是掌控一切的人,他要比我们都聪明。”而且他刚刚就证明了这一点。 她挂断了电话,又坐了一会儿,好有力气走出汽车,去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又一次的命案调查。一切质疑都会紧随她今晚的决定而来。她还以为嫌疑人会继续坚持他的犯案模式,而她却硬生生地把希望全押在这一信念上了。谁知他这次反而不按常规行动,狠狠地嘲讽了她一番。制造了她现在盯着的这次惨败。 几个警察站在犯罪现场的隔离带旁边,扭头看向她——这表明即使她再疲惫,也不能再躲在车里了。她想起科萨克那肮脏的咖啡壶;虽然很恶心,但她现在需要咖啡因来提神。她在座位后面四处找咖啡壶,突然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到执法人员站在警车之间。她看到一身整洁的加布里埃尔·迪恩像只饶着现场走着的黑猫。她看到警察拿着手电筒前后扫视着地面。但她没见到科萨克。 她走出汽车,往达德警官走去,他也是监视小队的一员。“你看到科萨克警探了吗?”她问道。 “没有,警官。” “你到这儿的时候他不在吗?他不是在尸体边等着吗?” “我根本就没在这里看到过他。” 她盯着树林,那是她遇到加布里埃尔·迪恩的地方。当时科萨克就跟在我后面跑。可是他没跟上我。他也没回到这里来…… 她开始往树林那边走,沿着自己刚才跑过墓地的路走着。在刚刚的奔跑中,她太过专注于追踪,以致于完全没在意落在她后面的科萨克。她想起自己当时的恐惧感,狂跳的心脏,夜晚的风刮过她的脸庞。她还记得他因拼命地追她而发出的急促的呼吸。接着他就掉了队,她再也没有看到他。 她向前快速走着,她拿着手电筒左右扫着地面。这是她之前走的那条路吗?不,她当时沿着另外一道墓碑跑着。她还记得跑过去时方尖塔在左边慢慢地靠近。 她朝着方尖塔的方向走去,以回到原来的道上,差点被科萨克的腿给绊倒了。 他就倒在一个石碑附近,他笨重的身躯和石碑的阴影叠在了一起。她瞬间就跪下了,一边尖叫着求救,一边把他翻过身来。当看到他发白而肿胀的脸,她立刻意识到他心脏病突发了。 她摸了下他的脖子的脉搏,试图能摸到颈动脉脉动。但是她几乎错把自己手指狂跳的脉搏误以为他的脉搏了。但是他已经没有什么脉搏了。 她用拳头朝着他的胸口重重的击下去。甚至是这样暴力的按压都没有让他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她将他的头向后倾斜,然后将他下垂松垮的下颚掰开以打开他的气道。科萨克有好多让她讨厌的东西。比如他的汗味,烟味,还有他大声的吸鼻子的声音,握手时像握着面包的触感。而那些现在完全都不算什么了,她用她的嘴唇封住他的嘴,向他的肺里吹气。她感受到他的胸部在扩张,并听到了他肺里的嘶嘶声,正在排出气体。她再次将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开始进行心脏复苏术,但他的心脏始终没有跳动一下。她持续地按压着直到其他的警察赶过来支援,这会儿她才感动自己的手臂在颤抖,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背心。而她一边在按压,一边在内心鞭打自己。她怎么就没有看到他倒那里呢?她怎么就没有察觉到他失踪了呢?她的肌肉发酸,她的膝盖作痛,但是她没有停止。她欠他那么多,她不会再放弃他。 救护车的警笛声正在靠近。 即使是医务人员来了之后,她还是在不停地进行着按压。直到有人抓着她的胳膊把她他身上拖走,她才最终停了下来。她后退了几步,腿不停地颤抖着,医护人员继续进行着急救,给他插了针,挂上了生理盐水。他们将科萨克的头向后仰,然后正在试图插入了一根喉镜到他喉管里。 “我看不到他的声带!” “天哪,他的脖子太粗了。” “帮我重新插一下吧。” “好。再试一次!” 医护人员再次尝试插入喉镜,他们使劲托起科萨克的下颚。科萨克的粗脖子伴随着肿胀的舌头,整个看起来像刚刚被杀掉的公牛。 “管子插入了!” 他们扒开科萨克的衬衫,露出一整块厚厚的胸毛的胸部,然后他们给他加上除震器。在心电监护器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条锯齿形状的线。 “他室颤⑤了!” 除颤器开始充电,一股电流震颤着通过科萨克的胸口。激流将科萨克笨重的身体猛地抬起,并重重地将他摔到松软的土壤上。警察们的手电筒照着他,残忍地暴露着他的缺点,他惨白的啤酒肚,他那和很多肥胖的男人一样很尴尬的如同女性乳房的胸部。 “不错!他有反应了,窦性心动过速——“ “血压?” 他的袖口紧紧扣着肉手臂。“收缩压九十。我们把他移走。” 甚至在他们把科萨克转移到救护车里后,一直到车子的尾灯消失在夜幕中,里佐利还是没有挪动半步。她精疲力竭地而又麻木地站着,她紧紧盯着,想象着他接下来还会遭遇些什么。急救室里那耀眼的灯光,更多的针扎入他的身体,更多的管子。她最好给他的妻子打个电话,但却不知道她的名字。事实上,她对他的个人生活知之甚少,这让她感到一阵难以承受的伤感,因为她突然发觉她对死去的耶格一家的了解竟然比这个活人多,这个在和她一起工作的带着重重的呼吸声的男人。这个她愧对的同事。 她低头看着他躺着的那块草地。那块草地不堪重压,还保留着他身体的形状。她想象着他一路跟着她跑,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落在了后面。无论如何,出于男人的虚荣和自尊,他一定会逼着自己继续追赶。但是,在他倒下的时候,他有没有抓着胸口呢?他有没有试图呼救呢? 无论如何我当时肯定是听不到他的。我当时正忙着追上那个黑影。试图挽救自己的自尊。 “里佐利警探?”警官达德问道。他轻轻地走近她,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站在自己的身边了。 “怎么了?” “恐怕我们又找到另一具了。” “什么?” “另一具尸体。” 她惊呆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跟着达德穿过潮湿的草坪,他的手电筒在黑暗中照亮前进的路线。在远处,有一些闪动的光点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她在隔离带几百码外就已经闻到一股腐臭了。 “谁发现的?” “迪恩探员。” “为什么他会找到这个?” “我猜他是整个区域都搜索了一遍吧。” 迪恩在她走近的时候转过身来说:“我想我们找到卡瑞纳·根特了。” 她躺在一块墓地上,她黑色的头发在她的身体旁散开着,一簇树叶摆着以遮住她的羞处。她已经死去很久,久到她的肚子已经肿胀起来,尸解液开始从她鼻孔里溢出。但是这一切细节都被那被极为恐怖的下腹部夺去了注意力。里佐利盯着那个裂开的伤口。唯一的横向的刀伤口。 她脚下的地面似乎忽然开了一道口子,她跌跌撞撞往后退着,盲目地找着支持物却没有抓到任何可以支持她的东西。 迪恩接住了她,紧紧接着她的肘部:“这不是巧合。” 她沉默着,紧紧盯着那个恐怖的伤口。她仍然记得这样的伤口曾出现在其他女人身上。那是在一个比现在还要热的夏天。 “他一直在跟进新闻,”迪恩说。“她知道你是领导调查的警探。他知道要怎么扭转局面,也知道要怎么在猫鼠游戏里更换自己的角色。对他来说,现在,这就是场游戏。” “你难道没看到名字吗?”他的手电照在花岗岩墓碑上: 挚爱的丈夫和父亲 安东尼·里佐利 1901-1962
3 K* M5 J# D. i; y% ^0 {. d9 R2 d“这很明显是嘲讽,”迪恩说,“而且是针对你的。” ! I! E3 U0 X' y$ Y
注释①:Combined DNA Index System, CODIS。由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建立的DNA联合索引系统,把各地方、州、联邦实验室串成金字塔样网状结构,形成全国联网的罪犯DNA数据库。 注释②:Folgers Coffee,福杰仕咖啡,美国的一个常见咖啡品牌。 注释③:Maglite,镁光手电筒(也有译为美光手电的)是世界上最好的手电之一,是手电筒的领导品牌。品质卓越,常被美国救护人员、消防员和警察采用。 注释④:为了最简明快速地说明现场状况,警方预先对现场状况制定的一些预设情况对应的编号。不同地区的警察的编号虽然相似但是表达的意思却不同。对于波士顿警察来说,10-54的意思是发生命案,火灾或持刀袭击等类似的特殊情况。10-10的意思则是询问在外执勤的警员的所在地点。参考http://www.bearcat1.com/radioma.htm中BOSTON METRO POLICE CODES条目。 注释⑤:Ventricular fibrillation, VF,心室颤动,简称室颤,是指心室发生无序的激动,致使心室规律有序的激动和舒缩功能消失,其均为功能性的心脏停跳,是致死性心律失常,发作时严重影响心室的排血功能。 6 _" h& j: j8 `* F$ \; ]
翻译:小奇 Linn Gabrialliz 校对:小洛 小R 小风 金乌 树屋字幕组-文翻组 翻译仅供学习交流,严禁用于商业用途 本书版权归原作者Tess Gerritsen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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