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红雪白的花瓣》第二十四章 chapter twenty four

Cresarea · 发表于 2020-2-29 17: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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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4 part 1
第二十四章第一部分

愚蠢！真是愚蠢至极！

如果你问仆人，这屋里一半的问题都在于拉克姆一家都有昼夜颠倒的坏习惯，该睡的时候不睡，该醒的时候不醒。

就好比当下。克拉拉拿着蜡烛，踮脚轻步上楼。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半，这种时候也该轮到劳累了一整天的仆人们卧枕休息了。他们都知道到天亮前他们的主人不会再有事来麻烦了，是时候舒坦了。可她这儿呢？克拉拉从钥匙孔里逐一窥视每间房间的情况。不出所料，没有一个人在睡觉。

如果你问克拉拉怎么看，她的答案是愚蠢至极。难道就凭年薪提高到10先令，威廉·克拉姆就认为她会把这份工作当作无上恩赐，还高兴到跪在地上亲吻他的鞋子吗？10先令的年薪固然不错，可是这能和一夜好眠比吗？她有多久没能好好睡觉了！就像今晚！门开开关关，她只能去探查噪音的来源，毕竟天知道拉克姆夫人又有啥幺蛾子？每年10先令...敢拿这薪水给那些把自己的脸印在巴士招贴上的人吗？呵！她真希望自个儿能向威廉要求每小时给一先令，因为他的疯老婆总让她醒着！这个疯女人现在又在做什么？肯定是蠢事，毫无疑问。然后到明天，等她的老实女仆在她床边待命，站到麻木，拉克姆夫人八成又躺在床上，晒着太阳睡过白天，把口水都流到枕头上。

至于那个拉克姆孩子，她本该在晚七点就入睡，第二天早上七点才起来。苏糖小姐，那个新家教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她又想干什么蠢事？克拉拉通过钥匙孔来窥视苏菲·拉克姆卧室里的情况，她看到了摇晃的烛光，苏糖小姐的影子与孩子的重叠，真是疯了！去阻止她，克拉拉就不该想这么多。这个女人一踏进这座房子，克拉拉就闻到了她身上的恶臭味。这个自称是家教的女人，举止鬼鬼祟祟，还有一张淫荡的嘴。天知道拉克姆从哪儿把她找来的？可能就是那个‘救援社团’。埃米琳·福克斯的“成功案例”之一，三更半夜来骚扰小苏菲。

还有拉克姆，他醒着做什么？克拉拉从钥匙孔偷窥，可以毫无阻碍看到这个大男人的书桌。这个大男人正忙着涂涂写写。他难道就不能等到清晨再去向别人推销他那些香水吗？或者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对妻子所说的他忙于构思的小说？威廉打算出版一部小说，克拉拉。在之前的低谷期，拉克姆夫人至少每个月会这么说一次。这会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小说。很快我们就不用再忍受父亲的霸凌了。

克拉拉接着来到艾格尼丝的门口，弯腰去偷看。拉克姆夫人点亮脸房里所有的灯，她还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礼服。真是疯了！但至少她没有想到去唤女仆来更衣…可她为什么来回踱步呢？她高举的那本像赞诗的书又是什么？它看起来像是一本账款分类账－然而拉克姆夫人连12+12都不会，可怜的傻瓜。

克拉拉还想再窥探一会儿，但是艾格尼丝突然停止踱步，直直看向钥匙孔，好像她注意到了在钥匙孔另一头克拉拉微闪的眸光。这是听觉灵敏？动物的本能？还是疯子的第六感？克拉拉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她知道自己得小心点了。屏住呼吸，克拉拉蹑手蹑脚，快速回到自己床上。

艾格尼丝·拉克姆挺直的站着，能有多直就站多直，抬眼直盯天花板。那里有一只蜘蛛，在石膏板的玫瑰浮雕边缘攀爬着。艾格尼丝并不害怕蜘蛛，至少不怕这种细小的，也不打算赶它走。她最近得益于一本美国来的小册子，名叫《万物之神圣》，作者是安布罗修斯·M·劳斯，因此她知道，这只蜘蛛与她一样，都有灵魂，只是它的等级要低一些。

而且，她现在特别舒爽。毁了她一天的头痛消失了，头颅内部干净清新、精神净化。她真该听从自己的胃，行动快点，在它呼喊不需要吃晚餐时就立马离开！忍过不适的时段，她就是一个全新的女人了。

于是，她今晚就开始了新日记……不！不是日记！是她说错了，或者记错了。不！她已经向自己发誓不会再写日记了。日记太烦人了，堆满了抱怨和委屈；这些最好埋藏起来，以防被有心人看到。

不，她现在写的东西要更伟大和深刻的多。刚过去的社交季，尽管成功，也是她最后一次参加了。截然不同的命运已然在她心里开花结果，她必须回应它的召唤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否定内心的自我，竭力让自己时髦，好在追求潮流的众贵妇间立足；这么多年来，她阅尽己所能寻的所有神秘书类，却对自己说仅仅是出于好奇，现在是时候承认真相了。

她对着光，高举这新日记本。不！这不是日记！她该称呼它呢？它又厚又精美，大如账本，但没有分类的横竖框。在那洁白的首页，她最擅长的哥特花体如此写道：艾格尼丝·皮戈特的奇思妙想与超自然见解。简言之，她称之为…“那本书”。

她在房间来回踱步，反复看写满字的首页，为了保持仪式感，她等到午夜才动笔。现在是午夜12:45，她写下的“posterity（子孙后代）”这个词，字母o的墨水还在反光呢！

第一课  上帝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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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6 _1 y/ P7 `: \8 R3 J 上帝是三位一体的。但是几乎没人知道，我们也是三位一体的。我们首先有第一体（我称之为父体），这是我们每日生存之体；然后我们有第二体（我称之为子体），这一体存放在世界各地的隐秘地带，由天堂的天使保管，等待未来的复生；最后是我们的第三体，或灵体，我称之为圣魂体，即众所周知的灵魂。  Z5 _& ?* ]: r  w0 N5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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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课常犯之错) @% h* a! R2 ]2 l  z2 v

  p6 p% P( k" e 这世上大部分苦难皆源于我们对第二体的疏忽，我们误以为我们的第一体消失后，我们只能以鬼魂之姿虚度永生。并非如此！所有伟大并可靠的权威，包括圣约翰、乌利亚·诺布斯先生等等，都认为来世依旧在地球，而被拯救之人会将有新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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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q+ b4 ~- m+ ^- H; t' i 第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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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丝在房间踱步，试图定下一个强有力的第三课。她想过写康健修道院和她的守护天使，但这太私人了，所以还是放弃了。从现在开始，她写下的每个字都必须是能吸引大众的基本道理。倘若谈及她的自身经历，“奇书”就像日记了。日记是枯死的思想、永不复返的昨日，毫无价值，它是文字的坟墓。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后悔埋藏她的日记，任由它们被虫子啃食，因为她毫不在意！今晚起，她笔下的文字都将永生！

在哄小苏菲入睡后，苏糖安然回到床上，在大腿上摊开了艾格尼丝·尤恩的另一本日记。她微微抬起一侧大腿，让烛光照到书页上，然后开始阅读。

在1965年的艾伯特兰利，艾格尼丝最终认为她自己成了一名淑女。虽然按照苏糖的标准，艾格尼丝没有做一件成年人该做的事，也没有成年人该有的想法，但在艾格尼丝自己看来，她快要“完成”了。女性杂志上的优雅淑女们曾经是她的偶像，现在都是她的对手了。为防日记不知道，她告诉它自己是如何打理头发的（把在耳后的头发拨弄下来，两条厚厚的小卷发落在脸颊两边，其余的都在后颈用小发髻挽住）。她在缝纫课上做了法国流行时装的翻版，自己穿。虽然这里没有提及恶心如皮肉，她看来已经临近成熟，可以撑满她所勾画的裙子了。

她已经13岁了，但她的课程比她9岁时的还要少得多。所有的课程都被删减，只剩下一些最基本的：跳舞、音乐、法语和德语。最后的两项是苏糖的拦脚石：她只会一点法语，完全不懂德语。因为卡斯特薇夫人一直认为，男人偏好懂点法语的姑娘，而德语听起来像是老牧师在呕吐。所以，只要艾格尼丝用法语的“Bonjour, mon cher journal（你好，我亲爱的日记）”或德语“Liebes Tagebuch（亲爱的日记）”来开头时，苏糖就会打呵欠，快速翻过。

翻译 by Viola
校对by Pepper
终校 by 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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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仅供学习交流，严禁用于商业用途
本书版权归原作者Michel Faber所有

Cresarea · 发表于 2020-2-29 17:20:59

Chapter 24 Part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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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优恩小姐正在学跳加伏特舞、西班牙舞和小步舞，尽管这些舞蹈是出于浪漫的目的，却好像完全忽视了男性。她除了同女教师和其他女孩偷偷摸摸并且短暂的迷恋，在求爱这方面的经验几乎为零。她曾经幻想嫁给一位士兵，他能去帮她搜寻她的亲生父亲，现如今这幻想已经破灭。现在她虚构的丈夫是一位时髦的贵族，在法国南部有有一所供冬季度假使用的住宅。当然，也是做做白日梦，但是这一个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尤金妮娅今天哭着从学校被带走了。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嫁给瑞士的一个特派员！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如果我提醒她还我的水彩刷子是很过分的。也许她以后会把它们邮寄给我。

苏糖大声地哼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露出轻蔑。如果能给艾格尼丝一记狠狠的耳光，治治她的自私，那该多好啊！但是紧接着她就想起她在弓街巷子那里帮助艾格尼丝的时候了，那时拉克姆夫人不过是一个流着血、吓坏了的孩子，在苏糖臂弯中颤抖，请求她带自己回家。

在一片兴奋中，尤金妮娅还忘记了的小猫剪贴簿，十四岁的优恩小姐写道。有些小猫咪甚至还没有贴上去！我敢断言，如果这个瑞士银行家爱尤金妮娅有他说的一半那么多，他最好确保她拿回剪贴簿！

现在苏糖终于明白了：这个糊涂、跳着小步舞的少女是一位女士，一直以来都完全是成年人。是的，苏糖见过的所有女士，那些贵族少女们，个个都妄自尊大地从她们的马车上下来，或在海德公园撑着阳伞漫步，又或招摇地去看歌剧：她们都是只孩子。从她们玩洋娃娃和彩色铅笔以来从本质上从未改变，她们长高了并且“有所成就”，直到十五岁或者十六岁仍然习惯于只是因为没能列出动词的词形变化而被安排坐在一个角落端端正正地坐着，或者拒绝吃布丁，然后回家去见她们的求婚者。而那些求婚者是谁？他们是那些已经环游了世界，有私生子并且在瘟疫中幸存下来。对于年轻人的乐事感到乏味，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婚姻上的自信的年轻人们，他们将目光投在这些精心穿戴犹如新一季的鲜花一样的孩子们身上，他们在其中为自己选一位年幼的妻子。

蕾蒂西娅最近开始发臭了，可怜的人，艾格尼丝在另外一本日志的最后一页写道。

多么不幸啊，先是丑陋现在是难闻！但是我是非常有教养的，所以不能告诉她。上帝保佑教育，因为它教会了我们顾及他人的感受。如果世界上所有的女孩们都被送到阿伯茨兰利，这个世界将会多么美好啊！——没有一句刺耳的话，每个人都准确知道行为规范。有任何“世上的恶”是教育不能治愈的吗？我认为没有！①

难以置信地摇了一下她的头，苏糖将这本日记合上，拿起按年代排序的下一本。

亲爱的日记，在开篇这样写道。我度过了筋疲力尽的一天。哪些谈话能让我轻松些……②

苏糖让纸页轻轻合上，并吹灭了蜡烛。

看得差不多了，暂时从过去发黄的纸页走出来。现实生活仍在继续，在我们觉察之前，1876年即将来临。

且不说克拉拉觉得拉克姆家无异于精神病院，十一月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日升日落按照既定间隔交替着，在切普斯托别墅的房子里不再回荡着尖叫或争执声。亨利·拉克姆的哀悼期到了尾声，大家又再高兴地穿着打扮。三餐照常烹煮，并且很好吃；仆人们努力工作，不需要惩罚或者解雇。威廉每天都在为拉克姆香水策划丰富的圣诞节活动，这个圣诞节将向他的竞争对手展现出他父亲手里的小公司现在已经成长了多少。艾格尼丝继续专注于“那本书”，没有一点想要挖掘她的日记，是的，一点没有，尽管它们在寒冷而肮脏的地上由于潮湿而膨胀的场景让人怜悯。维克里夫人来拜访她，没有如常八卦，而是描述了亚兰·卡甸先生③的优秀著作，《圣灵所解释的福音》，令艾格尼丝感到惊讶。

对苏糖来说，她对教苏菲的工作会受到不公平对待的害怕已经褪去。她想象发怒和傲慢无礼——那些在小说中发生的事，可怜的家庭教师被侮辱到啜泣——但是再一次证明小说是错的，她的学生是用功和温和的，如同任何一位教师希望的那样。事实上，苏菲好像对她有些敬畏，哪怕只是用神奇的力量治好尿床。每天早晨，苏菲在干爽温暖的床上醒来，眨着眼，难以相信这个奇迹。苏糖小姐肯定是了不起的人，她了解罗马帝国，还能在晚上控制另一个人的调皮的小便！

苏糖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骄傲，比她记得的任何其他成就都骄傲。苏菲的尿疹已经完全消退，苏菲胖胖的大腿之间只剩下一朵粉红的蓓蕾。这就是它本该有的样子。这是所有事本该有的样子。

苏糖沉浸在苏菲的崇拜中，并在下午给她十个新词来拼写。她甚至非常大胆地给威廉写了一封信，署名为“苏糖小姐”，在信里，不是哀求他来她的床边，而是一本正经地要求为教室多购买一些书籍。将这封信塞在他书房的门下面，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完全如同她的会客室恶作剧——有点调皮。

出乎苏糖的意料，她的大胆在三十六小时内得到了奖赏。在另一个下雨的早晨，她和苏菲进入教室，两个人都半醒着，发现一个神秘的包裹放在写字台上。

“啊！”苏糖一边喊一边打开棕色的包装纸。“这些是我让威——额……你父亲买的书。”

苏菲睁大眼睛，印象深刻，不仅是整洁的新书，还有这明显的证据，证明苏糖小姐与她那谜一样的父亲有着亲密关系。

“它们是……礼物吗？”她问。

“完全不是。”苏糖声明。“它们是你学习非常需要的物品。”她让苏菲看这些战利品：一本每页都有版画的历史书，一本大英帝国每个区域的指南，一本用纸张，胶水和线做东西的大全，和一本精美的小册子，是爱德华·里尔④的诗集。

“这些都是现代书籍，最新的书。”苏糖兴奋地说。“因为你是现代人，活在现今，你没感受吗？”

苏菲的眼珠害怕得乱转，对这令人惊讶的概念感到困惑，历史在前进，像一辆车，而一个六岁的女孩能够乘上去。她总是想象历史是布满蜘蛛网的大厦，在它巨大的基座上，苏菲·拉克姆这颗无关紧要的颗粒粘附在上面，如同一粒尘埃。

到中午，苏菲已经背下了一些里尔先生的诗，他是一位仍在世的作家——是的，这些文字是在苏菲·拉克姆出生之后写的！

“乘一只嫩绿色的小小船，猫头鹰和小猫咪出海去远航：带着蜂蜜一小罐，大把的钱，包钱的是一张钞票五英镑。猫头鹰仰望星星高空悬，伴着小小的吉他把歌唱：‘可爱的小猫哟，小猫哟，我的小心肝，小猫哟，你呀你有多漂亮，多漂亮，多漂亮，小猫哟，你呀你有多漂亮！’”⑤

苏菲迅速地行了一个屈膝礼，这是一个少见的姿势，快活而热情洋溢。

注释：
1．这里有两句日记内容用的是法语。
2．这里的几句日记内容用的是德语。
3．亚兰·卡甸（Allan Kardec，1804年10月3日-1869年3月31日）是Hippolyte Léon Denizard Rivail的化名，他是通灵术的发表者。1804年卡甸出生于法国里昂。——摘自百度百科
4．爱德华·里尔（Edward Lear，1812-1888年），英国诗人和画家。他为儿童写作谐趣诗并绘制插图，其中包括《猫头鹰和小猫咪》等。——摘自网络
5．这是爱德华·里尔《胡诌诗集》中的一首诗，标题是The Owl And The Pussy cat，猫头鹰和小猫咪。诗的内容翻译来自网络。

翻译by熋

校对by小火龙

终校 by Gabriellaz

只看该作者 · 发表于 2020-3-7 19:58:49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内容自动屏蔽

a3633550 · 发表于 2020-3-11 10:15:56

支持一下下

Cresarea · 发表于 2020-5-8 16:31:03

Chapter 24 Part 3

“不对，苏菲，”苏糖微笑道，“我们再读一次，好吗？”她的笑有深意：她不是有耐心，只是在报复母亲。苏糖从未忘记，七岁那年她在教堂巷里背诵喜欢的童谣，然而错误频出，惹烦了卡斯特薇夫人。

“又错了，宝宝。”卡斯特薇夫人说道，温柔的语气里藏有威胁。“你错得太多了，是不是？”这通常是她母亲给问题的终决。于是那首童谣便废了，就像一只被踩死的蟑螂。

“你是时候学点大人的诗了。”卡斯特薇夫人宣布。她站在书架前，手指划过成排的书脊，那时她的指甲已经涂上红蔻丹。“不要华兹华斯①那类，”她低语，“就算你学会欣赏山川，我们也不会住在那些地方……”带着笑容，她抽出其中两本掂量了一下。“这本，孩子，蒲柏②写的。不，这个更好，罗切斯特③，看看。”

苏糖把那本积灰的书拿到角落里，多么热切地学习！但是她发现每读一行就忘一行，而且每一行她都看不懂，最后脑子里只剩下男性的优越感。

“母亲，你有其他喜欢的诗歌？”羞愧于自己的愚蠢，她递回诗集，冒险问出口。

“我有说过我喜欢诗歌吗？”卡斯特薇夫人没好气地回答，将罗切斯特的诗猛地塞回书架，撞到了后面的墙。“讨厌的东西。”

“你的歌声多么甜美，”苏糖对苏菲念道，用她最真挚，最具鼓励性的声音。“我们结婚吧，等待已太长。可我们去哪儿找戒指呢？④苏菲，你能跟我重复一遍，在我回来前自己练习一下吗？”

苏菲与苏糖相视而笑。这孩子正想象着猫头鹰和小猫。而她的家庭教师却想象卡斯特薇夫人坐在笨蛋凳子⑤上，红蔻丹的手指暴怒而无力地颤抖，一屋子的小女孩围着她，千遍背诵同样的童谣。

“继续背，让我出去时也能听到。”苏糖在儿童房门口说。

趁着午休，苏糖躺在自己房间里。直到下午苏菲的课前，她用艾格尼丝的日记打发时间。她看到，尤恩小姐的学生生涯，终于快要结束了。

谢天谢地！她读了千百字，费力拨开为幻想礼服而收集的丝缎棉潮流、扒开寡淡的友谊和混乱的想法，只希望能翻到一页，清楚呈现出威廉饱受折磨的妻子，分毫毕现。但与她期待的相反，这些女生日记就像一本空有门面的小说，封面大力鼓吹阴森和疯狂，实则枯燥乏味，如同过期的蛋饼。

最后几天在阿伯茨兰利，十五岁的艾格尼丝保持表面的理智。最后一篇日记也按惯例在最后一个早上写的，那是1867年5月3日。她甚至做了一首诗歌颂母校——七节诗，无力的阴性韵脚，软得像是没骨头。

没有什么能阻止未来急速前进！她总结道，虽然在她的诗歌中，未来早已由伤感的镇定剂击倒，停住脚步不再动弹了。

免去告别颂词，艾格尼丝也加入挑战，找寻阿伯茨兰利的纪念品带回家。

我猜想，其他女孩恐怕是偷了所有能想到的小玩意儿。亚麻回形针、粉笔、乐谱、维克小姐掉落的发夹、荣誉卡，所有这些肯定都被拿走了。甚至我发现，今天的餐桌少了汤勺。

接下来的两面，阿伯茨兰利二十四名女生的签名排列在斑驳发黄的纸页上。再一页，艾格尼丝继续道：

如你所见，我让她们签名，就全都签了，甚至是艾米丽，她在柔体操课上曾冒犯我，不过我已决定原谅她。亲爱的日记，我不会再有这样的朋友了！我看着这些签名，多么伤感啊！掉落的眼泪沾湿了纸张，你从晕开的墨迹可见一斑。我们这群淑女即将离别，每人都有多么不同的未来啊！有些人马上就要结婚，但那不是我的路，妈妈病了，我必须帮她好起来。有些人前途渺茫，可能会成为家庭教师，希望她们能遇到慷慨大方的主人和听话的孩子！至于那些没能成为淑女的人（例如艾米丽），我无法想象她们的将来。亲爱的日记，我是那么希望能多写一些，但是今天马上就要过去，我明天要早起出发。多么遗憾的告别啊！我的处境多么糟糕啊！下次我将在家里写给你！你亲爱的朋友，艾格尼丝。这本日记到此结束。

下一本，字迹密密麻麻挨在一起，像卷边缝线一样，是这样开始的：

我妈妈死了，我很快也要随她而去。请主赐予我们怜悯，免除对我妈妈的惩罚，免除您严格的审判，免除那永无休止的炼狱。赦免一切罪恶的主啊，我恳求您。但是没有人听见。我的祷告变成天花板上的水珠，又滴落下来。妈妈一直流血直到干涸；他（她的“丈夫”）站在一边什么也不做。现在我妈妈被移走了，放进了坟墓，在那块墓地里，谁也不认识她。我们的房子日益被魔鬼侵扰。他们在房椽上轻笑，在壁脚板后面低语。他们等着带我走。他等着带我走。

苏糖在整堆日记里翻找，查看每本的首页，看看是否排在中间的哪本漏掉了。但是没有，前一周还是体操和蜀葵，紧接就是十字架形干掉的血迹。这血是从针刺的拇指上流出的，却不仅仅庄严代表一个女生的誓言；它是浓稠的，在十字架上约莫是耶稣的头靠着的地方，还有一点僵硬的凝块。

现在你看见了我自己的血，艾格尼丝在下面解释道。这是从我体内深处、从隐藏的伤口流出来的血。无论是什么杀了我妈妈，现在也会杀我。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尚且天真之时？

注释：
1．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年），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曾当上桂冠诗人，“湖畔派”诗人之一。他喜爱大自然，描写宗法制农村生活。
2．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1688年5月22日出生于伦敦，是18世纪英国最伟大的诗人，杰出的启蒙主义者。他推动英国新古典主义文学发展。
3．约翰·威尔默特，第二任罗切斯特伯爵John Wilmot, 2nd Earl of Rochester（1647.4.10-1680.7.26）：英国宫廷诗人，查理二世的宠臣。风流才子，浪荡子的代名词。曾帮助建立奠定英国讽刺诗。
4．这是一首童谣，标题是The Owl And The Pussy cat，猫头鹰与小猫。
5．这是课堂中的一种羞辱性惩罚，受惩罚的学生头戴写着dunce或者D的帽子，坐在笨蛋凳子上。

翻译by 熋
校对by小年、酸酸
终校 by 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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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sarea · 发表于 2020-5-8 16:35:32

Chapter 24 Part 4
: y( M1 x( x' y' o) p9 o, M# s

苏糖翻过这一页，有更多、多得多的墨水污迹，厚得把纸染成了紫色。

“在我入睡后的黑暗中，铁床架上的花纹变得柔软，像嘴唇一样撅起来，接住我从床垫里渗出来的血滴。床下，灰暗的魔鬼等待着血液缓慢地流向它们，它们吮吸着，身体变成粉色，直至通红得几乎要烧起来一样。这个人的血好喝哪！他们如此喊叫着。比她的母亲更加可口！再给我们点这鲜美的汁液吧！这房子里连念《玫瑰经》都是禁止的，没人能救我。他一声令下，将所有能帮我的人都拒之门外。我的卧室窗子上，是圣母玛利亚趴在上面时鼻子呼出的一团雾气，还有她的手指留下的痕迹。我多么想躺下啊！但是我不会将我的血赠与它们！我会绕着我的房间一圈圈地走，在我的臂弯里写下这些。他们邪恶的嘴不会尝到任何东西。我走不动了就会爬进壁炉里，留给它们一滩苦涩而又苍白的血肉！”

真是勇敢的宣言，但艾格尼丝明显软弱了下来，最后还是上床去了。第二天的开头这样写道：

“我在满床血污中醒来，然而还活着。”

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只是没有前一天那么激情澎湃。虽然频繁地使用诸如“死亡”、“结束”之类的词，但艾格尼丝很不安，怀疑死神根本忘记定“他”的死期。

“刚刚有一顿大餐，大家都极力邀请我加入。妈妈死了，我自己的人生也走到了尽头，他们竟然还要我吃沙锥鸟和鹌鹑！我只吃了一片上面有鸟肉的黄油吐司，还有几口甜点，就请求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艾格尼丝越来越难保持绝望至极的状态。正常的心态啮噬着她疯狂的边缘，世俗的想法感染着她。优恩公爵，尽管被她称为撒旦的同谋，却在一个周六下午带着她去水晶宫听“门德尔松”的音乐会。艾格尼丝害怕死在血泊中的恐惧，已经无迹可寻，在听那场“真的相当美妙的”音乐会的期间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致命的苦难。到第五天，流血的幻象都消失了，艾格尼丝断定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天使为她说了情。她的字迹变大了，屋顶的恶魔也变成了鸽子，在几篇日记之后，她开始抱怨厨师在鸡蛋葱豆饭里加了太多胡椒。

因此艾格尼丝活到了成年。从她的继父到那个送鸟肉的人，每个人都祝贺她长成了一位如花似玉的淑女，但是没有人告诉她，她变成了一个女人。

“当他把血淋淋的物什拿出来时，你说，‘哦，阁下，你拿走了我的童贞！’微微啜泣，如果你可以的话。”

苏糖想起这被遗忘的声音，那是莎蒂，她是在教堂巷那会儿卡斯特薇夫人手下的一个妓女，此时正教苏糖怎样趁年轻尽可能从嫖客身上捞钱。

“万一他不信我呢？”

“他当然会信你。你皮肤细腻光滑，就像初生婴儿，并且你胸口光洁如初——有什么会出卖你的妓女身份？”

“那万一他以前见过我呢？”

“不可能。对于开苞生意，卡斯特薇夫人只在伦敦外拉客。全英国的老鸨会帮忙传播消息，她们只将悄悄话说给有心人听。他会是个商人，或是牧师，这个家伙，他会上钩的。”

“那万一我在他开始之前流血呢？”

“每件小事都要我教你吗？你只要保持自己绝对的干净就好！如果他不心急，试着让他看看窗外有意思的事，然后在他的脸转回来前，擦一擦自己。”

“我的窗子外面没什么有趣的。”

莎蒂对此的回应是挑起一边眉毛，就好像在说，我能明白为什么你妈妈说你不知好歹了。

苏糖合上艾格尼丝的日记，为要擤鼻涕而恼火。稀鼻涕和脸颊上的眼泪弄湿了她的手帕。现在是1875年11月30日，莎蒂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在她离开卡斯特薇夫人去瓦特夫人那儿后不久，就被杀了。

“去了个更好的地方”是卡斯特薇夫人在得知消息后的调侃。“她说过她会的，是吧？”

苏糖把湿透的手帕扔在地上，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把前臂在床上蹭了蹭。现在穿的这条黑裙子，自从她来到拉克姆家后，就没洗过。直到最近，她都是一周每天穿不同的裙子，现在却天天穿着同一件丧服。刘海长得长了，本应该修剪一下，但现在只能先梳起来用夹子固定一下。

她的房间狭小，一如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除了一些化妆品——威廉很久之前送她的——她没为自己添过任何东西。从普里奥里带来的版画和小摆设，以及最喜欢的一些衣服，仍旧收在她的行李箱里，依次堆在衣柜顶上。还有些别的衣服，装满好几个箱子，她甚至不知道放在哪儿。威廉把它们“收好了”。

“你只要问我就好了。”他向她保证，那只是一个多月前，与现在恍若隔世，那时她还是他的情妇，待在充满洗浴芳香和新鲜汗味的房间里。

苏糖站起来望向窗外。雨势已缓和，拉克姆家庭院里修剪整齐的灌木和树篱闪耀着菠菜绿和银色的光芒。园丁希尔斯在远处的篱笆边巡逻，检查常青藤是否有很好地沿着篱笆生长，因为最近很多爱管闲事的人都朝这栋房子张望。现在离下午两点差五分钟，差不多到了回去上课的时间。拉克姆家的主人在忙什么，在想谁，天知道。

苏糖仔细端详镜子中的脸，往鼻子上扑了点粉，从下唇瓣上撕下一点死皮。她已经把拉克姆驻颜霜用完了，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再要点，除非借着给苏菲买书的由头。

她从楼梯平台向教室走去，先在威廉房间门外停了下来，然后在艾格尼丝房间门外也是同样，通过钥匙孔，偷偷向里窥视。威廉的书房沐浴着午后的阳光，但空空如也，他一定是在外面的世界随心所欲地闯荡；艾格尼丝的卧室是暗的，拉克姆夫人不是刚睡下，就是还没起。

苏糖借着一时冲动通过儿童房的钥匙孔偷看，为了防止孩子发现，使用的姿势较为不雅。但是苏菲并不会发现，她正坐在写字桌旁边的地板上，用短粗的手指梳理着地毯边缘的穗，满足地盯着地毯上褪色的土耳其花纹。

翻译 by Walker
校对 by Viola
终校 by 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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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版权归原作者Michel Faber所有。

Cresarea · 发表于 2020-5-8 16:43:32

Chapter 24 Part 5

“小小吉他，小小吉他，小小吉他……”她低语，想将这些文字深深铭刻在脑内。

“上帝保佑爸爸，”苏菲说道。那夜她在床单上十指相扣，在烛光中映出尖塔形的影子。“上帝保佑妈妈。上帝保佑苏糖老师。”

苏糖伸手想轻抚这孩子后脑勺的发丝，但烛光将她的手影放大，看着非常怪异，于是她赶紧收回手。

“你冷吗，苏菲？”她问。这孩子正躺在干净的被单中发抖。

“不……不是很冷……冷……老……老师。”

“我明天跟罗斯说说，让她给你加条毛毯。你的被子太薄了，在这个季节不合适。”

苏菲惊讶地望向她：苏糖老师所知的事里，现在还要新加一条——床品及其对应的季节。

八点半。拉克姆家沉浸在黑暗中，静谧而有序，就算此时让克拉拉来看她也满意。不过她早已在自己房间里歇下，鼻尖还顶着一本《女仆》杂志。拉克姆夫人在楼下客厅里，重读一本叫做《诱拐安东尼小姐》的小说——她知道这本书严格来讲与晦涩的哲学无关，但也是一本很好的读物，对头痛尤其有效。威廉在普利茅斯①，或者朴茨茅斯，抑或是其他的什么茅斯。亲爱的，为了将拉克姆之名传播得更远更广，这种过夜的短途出差是必不可少的，甚至次数还不能少。

就算克拉拉想要透过走廊边的钥匙孔窥视他们，大概也看不到什么让她烦心的事。所有房间都是黑的，唯有女家教的卧室是例外，她那里灯光沉静安宁。这也是拉克姆宅住民讨克拉拉喜欢的地方：酣睡如苏菲小姐；或者安静在床上阅读的，比如苏糖小姐。

苏糖揉揉眼睛，决定再看完一本艾格尼丝的日记。如无意外，这件事能让她熬到半夜，到那时她通常会去提醒苏菲起夜。这孩子需要提醒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不久之后，大概只要站在门口轻唤就好；再之后，也许只要轻唤的记忆就行了。世界史和宇宙函数可能需要苏菲花更长的时间去掌握，但苏糖决定年底前就在家里训练她。

日记中，艾格尼丝·优恩刚刚十六岁。

妈妈该多么为我骄傲啊，她遗憾地想道。妈妈的灵魂大概还在地狱边缘俯视人间，如果她能从这么远的距离，靠头顶认出我的话，应该会为我骄傲吧。到底是什么能让优恩太太为她女儿感到骄傲没有说清，虽然艾格尼丝（除非她的确自己这么说）变得非常漂亮。

命运如此残酷，在这个为上帝所抛弃的宅子，她写道，我孤独一人。每每心生绝望，便细数所得的恩赐。首先，是我的头发和眼睛……

悲伤和月经初潮把优恩小姐变成了最特殊的小生物，时而疯狂时而沉静。不流血的时候，她把注意力或多或少分散出去，专注于衣服、花园聚会、舞会、鞋子、帽子，还有各种能保持纯洁天主教之魂的神秘仪式，尽管她还维持着信奉圣公会的表象。她不见天日，只做最低限度的运动，食量和小鸟差不多，在多数时间看起来挺健康。

她的‘痛苦’来得并不规律，每次来袭，她都视之为恶鬼导致的致命疾病。在开始出血的前一天，她在格里姆肖抱怨汤碗内侧的确有一个指印；第二天，她抛下所有尘世的事，将所剩不多的时间都用于禁食和祈祷。众魔从藏身之地溜出来，渴饮她的血。艾格尼丝害怕他们会爬到她的床上，拿着嗅盐②不敢入睡（“我想昨晚可能吸得太多太频繁了，因为我开始以为自己有二十根手指和第三只眼睛。”）。因为害怕恶魔们以此为食，她不敢让仆人丢掉脏巾，自己偷偷在壁炉烧掉带血的棉团，留下恶臭。优恩公爵毫不知情又深受其扰，便一直让负责打扫烟囱的人调查清楚。

虽有艾格尼丝极力诋毁，优恩公爵并不像他的名声那样残暴；甚至，对苏糖来说，他称得上是无害的继父。他没有打艾格尼丝，也没有让她挨饿（她是自己绝食的，而他还哄“骗”她，“非常残酷地”想让她长点肉。），还陪她去音乐会和宴会。如果不是殷勤，他就是一位宽容的守护者，养出了最荒唐挥霍的继女，还毫无异议。

只有一件事他不会屈服：艾格尼丝必须出席圣公会的礼拜。不仅如此，她还必须作为优恩家的唯一代表出席，因为他自己不愿露面。“信仰是女性的领域，我的小艾。”他这样告诉她。她必须出席，忍受甚至不是用拉丁文写出的恐怖颂歌。

我做了嘴型，没有唱出声。她在日记中保证，就像一个妓女向同行保证她只会吸不会吞。

除了每周一次的羞辱，还有几个月一次的身体诅咒，艾格尼丝以为她自己是遭受大量可怕攻击的奇迹幸存者，但这似乎与现实极度不一致。她时常受邀，与其他正常人去花园聚会、舞会或者野餐，并因此度过“极其愉快”的时光。按她的说法，她至少有半打追求者，而对这些人优恩公爵既不鼓励也不反对，所以她和他们持续矜持的调情。从仅有的描述中，苏糖发现他们没一个是职业人士，都是红头粉脸的贵族。

埃尔顿很亲切也有男子气概，艾格尼丝一度提到。为了给我们撑船，他脱下外套并卷起袖子。他深深皱着眉，不过我们大部分时间在走直线，然后等我们选好了地点，他帮我们上了岸。

为了读到这样的描述，就要把日记都读完。那是名门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不存在什么野心商人安排与满头大汗的码头工人在雅茅斯的会面，或者争论粗麻布的价钱。换句话说，像威廉·拉克姆这样的男人在那个世界里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而现实的这边，1875年11月30日的今天，楼下传来轻柔的门铃声，之后：

“威——廉！你个混蛋，出来！”

男人的吼叫打破了拉克姆一家人的宁静，苏糖吓得跳了起来。

“懦夫！胆小鬼！拔出你的剑，别躲了！”

另一个男声，同样大的嗓门。楼下有入侵者！苏糖从床上滑下来，跪在卧室的门边，打开一条缝窥视。但是除了反光的楼梯栏杆和吊灯投下的光，她什么都看不到。不过，这两个声音清晰了：菲利普·柏德利和爱德华·阿什维尔，两人喝醉了在吵闹。

“你什么意思，他在雅茅斯？躲在床底才对吧！在躲他的老朋友！把他给我爪粗来！”

又过了大约三十秒，罗斯慌张的请求声混杂着柏德利和阿什维尔亢奋的咆哮，之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拉克姆夫人出场了。

“把外套交给罗斯，先生们，”她亲切地说，轻快的调子夹杂着呼吸声，被门厅的音效放大了。“我来招待你们吧，替我的丈夫。”

真是值得纪念的邀请。艾格尼丝过去可是一直都在谨慎避开柏德利和阿什维尔。两个男人安静了下来，大嗓门也成了哼哼唧唧。

“我听说，”艾格尼丝说，“你们又有一本书将要……呃……出版？”

“下周二，拉克姆夫人。最好的一本！”

“真是为你们高兴啊。书名是什么？”

“哦，嗯……标题不太好说给女士听……”

“胡说，先生们。我可不是威廉以为的脆弱花朵。”

“好吧……”（下意识的清了清喉咙）“《与社会大弊病之战——谁是赢家》”（酒醉的窃笑）。

“真有趣，”艾格尼丝轻笑道，“你们出版了这么多书，内容都只是你们的想法，没有一本是小说！请务必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是有一位特别的出版商喜欢帮助你们吗？要知道我最近对这种话题非常感兴趣……”

声音越来越模糊了。艾格尼丝正带他们去会客室。

“关于社会大弊病……这种话题？”阿什维尔怀疑地问道。

“不，不，不，”艾格尼丝娇媚地颤声道，她经过楼梯下面，“是关于出版……”然后他们就走远了。

注释：
1. Plymouth 普利茅斯，英国地名。后文提到的几个茅斯也都是英国地名。
2. 嗅盐：smelling salts，又叫“鹿角酒”，是一种由碳酸铵和香料配置而成的药品，给人闻后有恢复或刺激作用，特别用来减轻昏迷或头痛。

翻译 by 熋
校对 by 酸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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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版权归原作者Michel Faber所有。

Cresarea · 发表于 2020-5-8 16:55:33

Chapter 24 Part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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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糖在她的卧室门口又跪了几分钟，但房子内又安静了下来。寒冷的空气穿过缝隙，吹向她衣着单薄的手臂和胸部，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对刚才所见的一切难以置信，于是回到床边，重新拿起了之前的艾格尼丝·优恩日记本。

她接着往下读，同时竖起一只耳朵注意下面的动静，还放轻呼吸，以防楼下有人会提高嗓门。她努力去按序阅读每一个字，但艾格尼丝在日记里事无巨细地记录舞会和裙子制作，看得她很不耐烦；也或者是因为博德利和阿什沃尔在楼下，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不管理由为何，她粗略扫读，寻找更有意思的蛛丝马迹：比如说一行潦草凌乱的小字。

翻过一页又一页，沙沙作响，日记本满是文字，却无甚意义，哗哗流去数月的时间。一直到1868年7月，艾格尼丝·优恩才第一次提到威廉·拉克姆。噫，这提法可不一般呢！

今天，我被介绍给一个极出色的人。他是一个17岁的作家，有点野性，有点睿智，也有点时髦！

是的，让苏糖颇感困惑的是，这里所写的威廉，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花花公子，刚游完欧洲回来，意气风发又十分神秘，还很高大！（不过对艾格尼丝这样娇小的女人来说，也许所有男人都是十分高大的）。但不管威廉的真实身高是多少，他显然鹤立鸡群，从一群艾格尼丝熟识的平庸同辈中脱颖而出。

年轻的拉克姆活力十足，尽管他因来历可疑而饱受冷眼，依然大胆放肆地钻进了优恩小姐的圈子，无所畏惧。他有自己的诀窍，能够施施然地穿过人群，把他们打散，结果人群不情不愿地重新站成一弯新月，把他围在中间。略施小计，他就能将其他男性排挤到边缘，留下为数众多的年轻姑娘，听他用法国和摩洛哥的趣闻逗乐。正是因为艾格尼丝也在那群姑娘里，她起初更喜欢观察他，这也是为了防止他强烈的光环只照向她通红的脸蛋。但时间一长，艾格尼丝又埋怨这样太过尴尬！拉克姆从一众姑娘中选了她，还想方设法与她独处。为了防止亲爱的日记控诉她是有意配合，艾格尼丝坚决否定任何对威廉的情愫，抱怨只要威廉·拉克姆靠近，她的同伴们便会把她突然抛下，只剩下威廉笑得像只吃到奶油的猫。

尽管艾格尼丝声称威廉的殷勤是“极其烦人的”，她却是这样形容她的追求者：

他身材健壮，脸和手都十分精致，还有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他的眼里闪烁着无忧无虑，经常太过直视他人，尽管他自己假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穿着现在很少有人敢去尝试：格子长裤，金丝雀黄的马甲，猎帽，还有其他类似的打扮。我只看过一次他穿素净的黑衣，看上去也很帅气。但当我问他，为什么不常穿黑衣时，他回道：“黑衣是礼拜日、葬礼还有呆子才穿的。我为什么要顾忌自己的打扮？难道我会因此不能进入教堂、参加葬礼或者被呆子孤立吗？既然不会，那我就要戴猎鹿帽、穿长袍！”他的父亲是个商人——这一点他从没隐瞒。“我父亲要走什么路是他的事，我的路子我自己来走。”我无法确定他的收入来源是什么，也许是写作赚的。他当然没有资格在我的追求者名单上名列前茅。

这种半冷淡的挑剔并没有使苏糖信服，因为她不仅早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还无法不注意到近半的早期追求者明显被区别对待，几乎在日记里失踪了，而关于威廉·拉克姆的着墨则不断增多，远胜之前任何一名追求者。不久之后，艾格尼丝还把对话完整记录下来，从问候到告别，而且是在事后即刻记录下来的，以免忘记或错记这个男人的每句牙慧。到1868年的秋天，那些与威廉的聊天记录是如此生动形象，就像在读连续的小说章节一样：

“我们别聊了。”他突然说道，用食指往我的扇子两边拍了拍，在我的鼻子前把扇子合上了。我被吓到了，他却在微笑。“十年后，”他说，“我们俩谁还会记得这些呢？”我满脸通红，但理智尚存。“我不认为十年里我们还是熟人。”我说。随后他拍了下自己的胸膛，好像我刚射穿了他的心脏。我不愿惹恼他，很快补充道：“不管怎样，我承认我只懂和你闲聊，我只学过这个。和你比起来，我没有出去旅游过，是个小人物，最无趣又最浅薄。”我希望借这番话取悦他，但他很认真地坚持：“不，你比我认识的姑娘都要有趣得多，也不像她们那样肤浅！你内心深处有渴望，谁都没想过——除了我。你的举止与其他年轻小姐一样，但你并不是她们的同类。你和她们不一样。而且我知道你自己也发现了。”“拉克姆先生！”——我只说得出这句——他让我脸红得不像样。随后他做了一件更不寻常的事，具体来说，就是他伸手又抓住扇子的边缘，然后展开，把我的脸藏了起来。我听见他的声音如此解释道：“现在，我明白我不该窥探你内心的秘密。这吓到了你，我绝不会再这样吓你了。让我们回到原来的闲聊吧。看那边，艾格尼丝，看看加尼特家的女孩，还有她们的帽子。今天下午早些时候，我看你盯着那帽子好久了——是的，我发现了，无可否认。来，别羡慕她们了。我离开巴黎还不到两周，那儿所有人都认为那种帽子已经过时了。”

这一次见面后，艾格尼丝对威廉·拉克姆大为改观；从此以后，她像个虔诚的门徒一样，仔细思索他的每一句话。他说的话，不管是多么漫不经心，都是有深刻意义的，当他屈尊说些哲言时，他比她遇见的任何人都要睿智。他熟知各类教派，还用一句精悍之词总结了它们的缺点——“比做梦还要荒诞的人生哲理”。（啊，要不是还要吃晚饭，她一定能记得更清楚！）每场圣公会的礼拜他都不缺席，但却和异教徒一样认为，英国国教自亨利八世起就已是一片混乱——艾格尼丝自然也坚信这一说法。他是花卉鉴赏专家，能预测天气，懂得女性服装的工艺，还与数个在皇家艺术院定期开展的艺术家私交甚密。这是个多么出色的人啊！就是他的收入来源还是不清不楚，但艾格尼丝这么写道：

他是个作家、学者、科学家，而且比任何政治家都要聪明既然他说不定能成全才，又何必要他决定走哪条路呢？一靠近他，我的心就蹦蹦直跳；我们一分开，我的心跳就有气无力。尽管我明白自己应该阻止他把手放到我身上，却又有点希望他这么做。甚至有时在他离开后的闲暇，我会幻想他的胳臂在紧紧抱住我。每天早晨我醒来，第一眼最想看到的就是他的面庞；每晚睡觉，梦到的的第一张脸又是他。我是疯了吗？

楼下，一声巨响，不知是玻璃器具还是瓷器，粗声惊呼，门拍墙发出重响，整个房子都震颤起来。

“你们走！从我眼前消失！”艾格尼丝尖叫道。苏糖立刻又跪在门前，侧脸贴在门缝上。光影在楼梯平台下打转，互相纠缠着，一路延伸到客厅里。客厅的门猛地打开了，力度大到厅里的枝形吊灯都在天花板下轻轻摇晃。

“拉克姆夫人！”其中一个人出声反对。“你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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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sarea · 发表于 2020-6-23 22:52:25

Chapter 24 Part 7

哗啦巨响和破坏声传来，听起来很可怕，是有人把衣帽架摔倒在地。“别和我说什么有必要，你们这些满脑肥肠的醉狗！”艾格尼丝喊道，“你们又废又可笑，你们俩都是！”

“亲爱的拉克姆夫人……”

“谁是你亲爱的！你只配得上烂货！臭乞丐！下水道的老鼠！你的头发就像烂香蕉！你脑里都是烂泥！滚出我的房间！”

“是，是……”其中一个男人嘀咕着。

“我们的外套，伯德利……”刺骨寒风冲进房间，同伴适时提醒了他。

“要什么外套！”艾格尼丝发着抖，“你们有一身又肥又油的皮，还有妓女呢，够你们暖和了！”

“啊，萝丝，你在这儿！”阿什维尔试图表现出亲切友好，“我觉得你的主人可能……呃……又不舒服了……”

“什么不舒服！”艾格尼丝大怒道，“我只是想在进去前把屋里的垃圾清掉！不，萝丝，别碰他们，你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鬼地方来的……”

身为两醉汉之一，伯德利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挑衅了。“让我唆（说）吧，拉克姆夫人，”他抗议道，“现在妓女能仄摸（这么）流行，有一半得归功于您仄（这）样的态度！您就该好好干干（看看）我们的调擦（查）结果，而不是一味鲁（辱）骂我们……”

“你个自大的蠢货，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妓女吗！”艾格尼丝尖声喊叫，她的声音那么尖那么刺耳，像是刮擦了屋里的所有金属和玻璃的表面。“我知道！她们是狡猾的粗俗女人，会为了钱堕落，去亲吻你的丑脸！哈！为什么你们直接亲吻对方呢，还不用给钱呢，你们这些猩猩！”

听着她的骂声，柏德利和阿什维尔一起溜走了，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艾格尼丝发出了最后一声崩溃的嘶哑哭喊，之后便是身体倒地的闷响。

片刻沉寂后，传来了罗斯微弱焦急的声音。“蒂洛森小姐！蒂洛森小姐！”苏糖依然跪在地上没起身，蹑手蹑脚往后从门缝退回房间，然后跳上床躺好，像个乖女孩一样。

* * *

“这样一晚……”（喘息声）“只值十先令。”楼道里传来抱怨声。

“小心她的手指！”又是一阵抱怨。

由于男主人不在家，把无知觉的艾格尼丝搬到楼上的任务就落到了萝丝、莱蒂和克拉拉的肩上。虽然她们花了很长时间，而且累得气喘吁吁，但最终还是走过了苏糖的房间，顺利完成任务。随后这里又恢复了寂静。

苏糖等着，尽可能地耐心等待，等到所有人都睡着。虽然之前的场景很糟糕，但绝不会破坏她和索菲的努力。所有人都上床休息了。现在该是这个可怜女家教的快乐主场了！

苏糖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刻钟到午夜——最后一波佣人肯定都已经进入了梦乡①。明天他们又必须一大早起床——如果他们知晓什么对他们有益，他们就该牢记这点。特别是克拉拉，她那张愠怒紧绷的嘴和那双多疑发光的眼睛，她就该让它们歇到明天，这个狠毒的小泼妇。就让她那张令人生厌的麻子脸睡在枕头上吧，让世界在没有她的几个小时里继续运转……

离十二点还差十分钟。苏糖踮着脚尖，沿着寒冷的楼梯平台走向了索菲的房间。屋内所有的壁炉已经熄灭了，也不再温暖。在寒风中，屋橼嘎嘎作响，还有冰雹砸到屋顶发出了“啪嗒”声。苏糖像幽灵一样溜进了索菲的房间，却发现那个孩子已经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在烛光下大睁眼睛。

“做噩梦了，索菲？”苏糖轻声询问道，她将蜡烛放在了梳妆台顶上，避免烛影的晃动，而在蜡烛旁恰好是那个黑人娃娃，她注意到，那个娃娃已经用织好的白色围巾裹了起来。

“我妈妈，”索菲用一种古怪的说教语气道，“发病了，老师。她非常无礼，还大喊大叫，然后就晕倒了。”

“没事的，索菲。”苏糖说道，她知道情况并不好，但实在想不出其他更能安抚索菲的话。“你……做完了你的事吗？”这个委婉说法是她自己用来特指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又谨慎又正经——而这张嘴直到前不久还在劝说威廉大胆进入她的身体。

索菲从她的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乖巧地蹲在便壶上。这些委婉用语都是她听得懂的，并且如果苏糖能管好，她也只会知道这些。

“保姆告诉我，”索菲像小狗一样往瓷便壶里滋尿，一边说道，“我妈妈会在疯人院里过完余生。”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只是以防她的女家教渊博的学识里没有这个恐怖的地方）：“那是疯子们呆的地方，老师。”

苏糖觉得这个粗鄙陈旧的谣言就该烂在地狱。她说：“你保姆的话说得太无情了！”

“但是妈妈总得去那儿，不是吗，老师？”苏糖扶她回床上时，这个孩子坚持问道。

苏糖叹气：“索菲，已经半夜了，我们该睡觉了，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

“几点了，老师？”孩子问道，她十分清醒。

苏糖瞥了眼炉壁架上的钟。

“还有一分钟就十二点了。”她为索菲盖好被子，掖到脖子。房间里太冷了，冷到她的手发抖。然而这个孩子在用眼神乞求她不要走。

“现在我得回自己床上了，索菲。”

“好的，老师。现在到明天了吗？”

苏糖看了一眼钟，考虑要不要撒个谎。“还没有，”她如实说道，“来，我拿钟给你看看。”她把沉重的钟从壁炉架拿下来，它是钢灰色的，有凹痕，形状像个果冻模型，样子十分丑陋。她抱着钟，让索菲看看暗黄玻璃后面的针一分一秒嘀嗒流逝。外面狂风怒吼，盖过了钟的机械声。

“现在到明天了。”索菲宣布，如释重负，像是圆满解决了一个让人不悦的分歧。

“不只那样，小可爱。”苏糖说道，她突然想起了日期。“现在是十二月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为我们带来寒冬和圣诞节。那十二月过去之后，又是什么呢，索菲？”

苏糖等着，无非是想得到“一月”或“1876”的回答。房子在大雨下嘎嘎作响，发出各种奇怪的噪音，比孩子的柔和呼吸声都要大。很明显得不到什么答案后，她吹灭了蜡烛。

——本章完——

注释：
①the Land of Nord: 挪得之地，圣经典故。根据圣经旧约·创世纪，该隐因弑弟被上帝罚去伊甸之东，挪得之地，按希伯来原意是‘漂泊之地’，但因英文音译为Nod，而英文本来就有nod一词意为打盹儿，于是Land of Nod便有戏称“梦乡”。

翻译 by 旺仔
校对 by 小火龙
终校 by 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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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884902031 · 发表于 2024-8-4 20:3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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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xiaoqian 该用户已被删除	板凳发表于 2020-3-7 19:58:49 \| 只看该作者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内容自动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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